正文 心病酒吧 — 09.蛙聲

正文 心病酒吧 — 09.蛙聲

「喂,不要发呆啊……」一本不算薄的书本敲了我的额头一下。回过神来,正在撰写小组报告的男生拿开刚刚敲到我头上的课本。

「很痛欸……干嘛乱敲人啦!」我对着敲我的凶手抗议。

「你根本没有听到我刚刚说的修改内容吧?」颜烽哲白了我一眼。

我刚刚……在发呆?

「啊啊抱歉……」回过头对方丢给我一张纸,主要是我的报告要修改的地方……原来已经都写好怕我忘掉了。

我们两个坐在学校图书馆提供的小型讨论室,现在是我早上十点到中午的空堂时间,跟我们同组一起报告的人以其他的课要去上,於是暂时只有我跟颜烽哲。

「你在想什麽?」他问,而我衡量着是否该把筱庭学姊的事情跟他说,而跟她说也没有太多益处。

两天前我跟筱庭学姊聊到她的家人还有男友,两方并不是很和乐融融的那种状态,首先就是学姊的家人属於保守的家庭,尤其是母亲。她甚至觉得筱庭学姊不该交男朋友。

她跟男朋友之间有正常的性生活,在这件事情上,他们能尽量不让学姊的妈妈之道就尽量保密。可是问题出在前几天,学姊刚回到家就被叫到客厅,她母亲找到了一盒保险套,是在学姊房间抽屉里的,里面剩下一个的样子。

『我都成年人了欸,很奇怪,我要跟我男朋友做又关他们什麽事?什麽贞操观念其实都是父权而已,我跟他们大声讲这些喔!他们居然完全不在乎只是一昧指责我。』学姊的表情在当时很愤怒又感到绝望。

她被爸妈威胁如果不分手就不会再给予经济上的任何支援。这也是筱庭学姊烦恼的原因。

人不是应该生而自由的吗?我当时有讲了些什麽,可能是安慰的话吧!当我讲了这些话时有些心不在焉,注意力被学姊身上的别处抓走。

我注意到筱庭学姊脚上那条诡异的黑色铁链,在那个时候变得相当明显,甚至是变多,她的双手、颈子都被锁上,而我看到後已经过了足足两天,棠晴表姊会在那条铁链出现时躲到一旁,好像一不小心自己就要被那铁链链走似的。

「学姊的男朋友好像跟我们不同校的样子。」颜烽哲突然间换了一种眼神,看着笔电呢喃到,闻言我皱起眉头。

「干嘛特地去看人家FB啊?」而且干嘛突然提到她?

「你不是在烦恼学姊的事吗?」对方一脸理所当然对应我的一脸懵懂。

「我又没有说……你怎麽知道的?」

「前几天出门看到你跟姚筱庭走在一起,然後她脸色不是很好。我想大概是找你聊了心事不然就是吃坏肚子了吧。」我凑到颜烽哲旁边,他现在正在看筱庭学姊FB的个人版面,然後打开Instagram,版面上大多都是跟男朋友去玩或吃东西的自拍。

「好闪……做个报告前还必须看这个……」颜烽哲抱怨道。

「又没叫你看!你到底要干嘛啊?」我疑惑的看着颜烽哲现在的动作,满头都是问号。

棠晴表姊也靠了过来,在颜烽哲另一侧弯下腰仔细浏览那些照片跟贴文。一张一张的笑容灿烂,跟男朋友甜蜜或耍白痴的自拍,感觉青春洋溢。

看着电脑的男孩没有理会我的质问,或是说他回应我但没有转过头看我:「她的事情大概不会是只有这几天的事情,她跟男朋友看起来没问题,我有听说她功课上也算中间不用担心的那类。那问题是因为家里吗?」

「等等……所以你要帮我……不是,是帮筱庭学姊?」我讶异的是他能推论出这麽多事,而且还想要帮忙!?搞什麽?颜烽哲有这麽热心吗?

「这个学姊的事情没有那麽简单,弄不好的话都会一身腥喔。」他皱着眉打开离天室好像在问人什麽事情。

「什麽意思?」我稍微看了一下他的私讯内容,好像是个学长,跟学姊同个系同年级,他在问姚筱庭他们那班必修课的课表。

「如果是跟家里有关的问题,通常不会只存在几天、几个月。家人之间的相处是从出生到现在的……姚筱庭是住家里而不是外宿,所以如果从以前就有跟家人相处的问题,到了现在依然没又放松的话,就不只是吵架而已了。」他说着话,在等对方传上课表前,他转头看着我说,语气甚是冷澈,像是面对风浪的水手。

「这不是你能独自去涉手的事。」

「课表传来了。」我看到对方传来了大二的课表,外语学院二年级XX班……如果跳过选修课的话,筱庭学姊在跟我见面那天完全没有课。

「他跟你见面是两天前吧?我早上有看到她,可是她没课又没有跟男朋友一起,干嘛要出门?」颜烽哲平淡的说着,不,是在推论某些已知又未知的答案。

「她不像会一个人出门漫无目的乱晃的人。可是……她跟她妈妈吵架……」我跟棠晴表姊同时脱口而出,颜烽哲的表情又沉了一下。

「我说过是更大的问题吧……而且如果没有看到答案谁也想不通。」

「你话中有话。」我皱起眉,他看起来真的知道些什麽,如果是能帮到筱庭学姊的,我觉得应该听听看。

「你先回想她那天找你的状况,然後说给我听……」

我的声音没被自己听见,颜烽哲很专注的聆听,接着点点头。

棠晴表姊没有出声,却露出了无比惧怕的扭曲神情,苍白而歪斜,一抹蓝色墨渍滴到地面上而被她脚尖沾上。好像有巨大的声音出现了,我只听见吵杂的杂响,是某种拍打声、兽类的呼叫声、某种在呼息间的哀鸣。

「你两天前去的地方应该是商店街吧?我也是在那附近看见姚筱庭的。」

她也在那里看见我……

心脏跳动的震荡声,参与了耳边所有的杂音,棠晴用力的遮起耳朵,两手发黑血色尽失。可是颜烽哲的话更像是划破迷雾的箭矢,笔直的刺穿渴求真实的灵魂。

「那条街有间精神科的诊所,你应该有印象吧?」

杂音,消失。

「有。」他要说什麽?不可能的吧。

「她那天有带着类似药袋的东西吗?」他问,而我的脑袋回想起来的,是学姊吃饭前先吃了感冒药。她真的有感冒吗?

「感冒药……」

「果然。」颜烽哲啧了一声舌,用手机传了一个讯息,开始收拾电脑,「她这两天有来学校上课吗?」

「怎麽了吗?她有来学校。」

「今天有看到她吗?」

「还没有……」

「我们学校不大,她今天的课几乎要满堂还有早八的课,你的住处跟她家不算远,有到学校没看到人的机率应该比较小。」他说话的速度越来越快,眼神焦急了起来,接着看了看他的收到讯息的手机。

可是那也不代表什麽啊……说不定是没起床……

「我们走吧。」颜烽哲抛下这句话,电脑已经装进背包,他的动作粗鲁而且匆忙,简直是要赶着生死交关的人。

「等等!你要去哪?!」他没有回答,我却看见了奇异的景象,棠晴表姊早就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可是消失的原因呢?

我想跟我眼前那些延伸出去的黑色铁链有关。

「她没去上课,昨晚似乎也没回家,听说家长还到学校找人。」

鼻子不自觉皱起来,它们綑绑着什麽,不管这些怎麽来的,都散发着一种消毒水跟衣物一同腐臭的气息。

倏地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像是要某种与铁锈一同堕落腐恶的深渊里,颜烽哲的手拉住了要掉落的我,清澈而且认真的声音响起──

「打给洪铃雨!」

***

我顺着黑色的铁练跑在前面,颜烽哲似乎感觉得到我要往什麽方向走,拉着我的手跑在後方。

越是沿着铁链往前,数量就越来越多,彷佛他们都是有生命的生物,跟蛇一样四面八方的集结成群,那样深沉的黑集结成一条河流般的长线,最绝望的颜色就像是这样,没有任何光芒、吸收了所有色彩。

它们一路延伸到校园後面的山中,我们学校的学生有时会在後面这里办些团康,整体来说还算是安全的环境。再向後有一条河,那里有栅栏,但如果真的有人想要跳下河里还是拦不住的。

「在那里!」

姚筱庭坐在围栏边上,赤脚向外,河水湍急,那些只有我见到的一条条黑色的铁链锁着她的四肢。这里气温不高,而她的身上穿着单薄的黑色洋装,头发湿润,水边的湿气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让一个人看起来像是头发没吹乾一样狼狈,但肯定是很久。

「筱庭!」铃雨学姊已经到达很久了,旁边是小猫,可是她们都不敢靠太近,怕一个万一……

「学姊!不要做傻事!」我也出声大喊。

脸色发白的姚筱庭,转过头来看着我们,声音是欢快的,听不出一丝烦忧:「欸──铃雨!小猫!燕昀!你们都来找我啦!」

「学姊!你快下来啊!那边很危险!」

「什麽?」她在笑,眼睛没有聚焦,不像在跟我们说话的姚筱庭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旁边的铃雨、小猫被这样的筱庭给吓愣了。

「我不能跟你们玩了啦!我要走了喔!不然我家老公要不等我了!」她大声的、笑着、说着。

「不要去啊!就算你这样也见不到他啊!」我大声喊了出来,这句话好像重重打在了姚筱庭的身上,那些黑色的链子彷佛更加收紧,咧开的笑渐渐地收下,无神而失落的表情寂静了下来。

「他走了……他走了。他被逼走了……」这些话语从她嘴里飘出,像是一屡屡的灰烟,漫无目的的飘动,姚筱庭像是断线的木偶,眼睛转回看着河水,是在搜索着某些无法言喻的情绪。

霎地所有锁链有了移动的方向,缓缓的敲响,正在将坐在围栏上的少女往前推。

「筱庭!你快回来啊!!」小猫跟铃雨一同呐喊。

可是现在的她好像什麽也听不见,「走了……都走了……他走了……」她无助的呢喃变成了空气,四散在湿气还有树林间。

那股气味又出现了,我想要尖叫,就在筱庭的身躯向前倾的时候……那毫无牵挂也没有灵魂的声音说着:

「那我是不是也该走了……」

她的身体即将离开栅栏──

「快停下来!他没有走!」一个男孩的声音像是颗炸药,炸开了那些黑色的枷锁、空气中的瞬间有了使人回神的暖意。

「什麽?」学姊回过头,脸色已然不再如此苍白。虽然眼神依旧是杂乱混浊。

「他会回来的,你要相信他。」颜烽哲再次说话,四周禁声,他的眼神很温柔,非常温柔,带着笑。

有一些声音在四周稀疏流溢,是蛙鸣,很明显的蛙鸣,而且强而有力、充满力道的蛙鸣。

那些声音自然而然的环绕,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声音,可是我就是有听见。

深情又雄壮,而黑色的铁链颜色变得越来越淡薄。

「没骗我吗?」问话的她彷若是稚龄的少女,眼神定焦在颜烽哲身上。

现在还有这麽大声的蛙鸣吗?其实季节已经接近秋天了。蛙鸣真的会这样大声?而且突然的响起。

「筱庭!!」一个陌生的男音从我们来的方向传来了。

「他来了。看来他也找了姚筱庭很久。」烽哲露出松口气的表情,和我一起向後看着走过来的男子,是那个我在FB看到过无数次的人,姚筱庭的男友,彭维钧。

「维维!」见到这个人,筱庭学姊自己走下了栅栏,赤脚蹒跚而虚弱,但女孩脸上洋溢起喜悦还有安慰的神形。

蛙鸣群起歌颂,我没有看见任何青蛙的踪迹,可是这些声音却像有数万的青蛙同时共鸣。

我想起求偶季节的蛙叫,连绵又雄厚的声音如同现在。

原来牠们的声音是一种深情的追寻。

少女扑进爱人的怀中,有人放开心笑了出来,无声,可是却很灿烂。

「颜烽哲,你……?」我抬头看着他,为什麽你笑得这麽开心?不,现在好像不是问这个问题的场合,至少蛙鸣还持续时我并不想问。

他似乎知道要怎麽引起青蛙的注意,为什麽他一开口就让筱庭学姊停下来了?还是让筱庭学姊停下的是青蛙,颜烽哲只是对青蛙下指令而已?

我发觉我并没有看着相拥的恋人,因为旁边这个神秘的男孩笑得比他们还耀眼,是的,神秘,跟现在出现的连绵蛙声一样神秘的灿烂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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