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循着爷爷教导养成的习惯,在每天的看诊前,童伊瑞都会提前到诊所,叫出今天预约看诊的病历资料,就算只是简单的定期检查、洗牙补牙之类的就诊,他都要细细的先看过一遍。
只是,现在他有点分心。
手指拎起那叠病例资料夹的其中一份,她圆细小巧的字体写就的看诊资料表,都是他很熟悉的讯息:四月四日出生,所以每年都是生日和儿童节一起过,一次拐带两份礼物……
翻过一页,印着齿列图的资料标记了那天X光检查和口腔检查时的牙齿状况,还有他自己後来额外补上的提醒;因为宣於静一直以来都是在爷爷那儿看的诊——
他印象很深刻,每次只要听到楼下诊间的惨烈哭声就知道,是宣家的那个小女孩来看诊,说也奇怪,别人换牙都挺自然而然的,就她每次换牙都换得惊天动地……想想自己换牙那时候牙齿松了还是自己手痒扯下来的,就是原本有牙的地方空个洞,过几天也就习惯了,有必要哭成这样吗?
而且每次来她都对着爷爷吼最讨厌他,但在路上遇到爷爷的时候扑得最开心的也是她……
莫名其妙的小女生,更不用说她还指着他骂乌鸦嘴,被其他小朋友听去,硬是跟着起哄了好长一段时间,结果这个始作俑者却再没出现在安亲班了,害他想找人算帐都不行!
之後,他通常只会在例行的口腔检查或者是她牙痛时在爷爷的诊所看见她,莫名的记得了她这次是哪颗牙蛀了、哪颗牙掉了,又是哪里需要补的牙……
那是还年幼的童伊瑞,对更年幼的宣於静综合起来的几个印象。
又怕牙医,又觉得牙医好帅的奇怪小女生。
托着颊,童伊瑞想起了某一年夏天。大概是他高中而这家伙国中的时候吧,在逛完书店,买齐了升学要用的参考书准备回家的路上,觉得有点口渴就转进了附近的一间饮料店,正巧在里头看见了她和她的同学,坐在最里头的位置。
好像都没有什麽变,像是只等比例放大的成长状态,所以童伊瑞毫不费力的就认出了她,几个小女生喝着冰凉凉的水果冰沙,聊得很开心,音量不自觉地放大,会听见对话内容,真的不是他刻意……
「……对呀对呀,我也好怕看牙医的说,那个声音好恐怖!」其中一个女生说着,引起另外几个人一致认同的猛点头,童伊瑞看见某个家伙点得尤其用力。
他能理解,因为她每次来爷爷那儿看诊都像猪走进屠宰场一样的感觉。
「而且你们不觉得牙医的造型很奇怪嘛,都包得紧紧的只露出眼睛……」一群女生叽叽喳喳地吐露着各自对於牙医的种种想像看法,他没什麽细听,但是宣於静的话他倒是听进去了。
「不过这样很神秘耶,我有时候都会好奇不知道牙医师的口罩拿下来会是怎样,搞不好是个大帅哥喔……」宣於静撑着脸蛋说着,马上被另外一个女生反驳回来。
「哪有帅哥,他们都只在意你有几颗蛀牙,看诊的时候就盯着你的牙,好像可以把人家牙齿钻掉很开心的感觉,再帅再好都没有用啦……」
「还是有可能有帅哥啊,如果给帅哥医生看诊,我搞不好就不会怕看牙医了,看他就好啦!」
童伊瑞听着忍不住就想翻白眼,你这家伙是又看过多少牙医了,正着数倒着数过来就两个,一个我不认识,一个我可是熟到不行……
想到爷爷为了这个从小看大的小病人可以对看诊或检查能少点恐惧,没少费过苦心,居然在她心目中比不过给帅哥看诊来得有效,童伊瑞觉得在心底就埋了个闷闷的气包,一点一点膨胀——
後来高三申请大学时,童伊瑞按照着原本的计画选填了牙医系,但在画着志愿卡时听见楼下隐约传来的哭嚷着「我不要抽神经」的声音,那划卡的动作不知道为什麽用力了许多。
那时候的他,真的不知道,只知道原本好像很理直气壮的目标,忽然有那麽点偏了。
动机不纯,大概是他每一次在听到大家说自己继承了爷爷的事业,真不愧是童老医生爱孙之类的夸奖时,总会闪过脑海的话。
是的,剥开那些浮泛的表面说法,他慢慢理解,在自己以为很理所当然的志愿里,有一个被他刻意忽略的要因是——
说起来好像有点自恋、有点丢脸,就是宣於静那句「如果给帅哥医生看诊,我搞不好就不会怕看牙医……」
自己,在那家伙标准里,应该算长得不错吧?
童伊瑞可没忘记这家伙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几乎每次打照面,都会看自己看到呆掉的傻气样,还有从小到大收的情书礼物、称赞表白,不是他臭屁,但人气也算是很不错的,如果是他这样的人当牙医,或许……
就是那个或许让他更坚定了走牙医这条路的心意。
但说也奇怪,从他开始念起牙医系後,那个从小牙齿各种稀奇古怪毛病的宣於静忽然变得「铁齿铜牙」起来,除了固定的例行洗牙几乎都没再看过她踏进爷爷的诊所,後来爷爷退休後,也不知道她在哪边看诊,毕业後回社区也很少遇见她,好像就渐渐断了联系的管道……
没想到,这样又遇见了,在好一段时间不见之後。
幸好那时候帮她看诊自己是戴着口罩的,不然被人看见他当下掩不住的笑容,他敢以自己对宣於静的认识,那家伙绝对会想得很歪、很歪——
唔,怎麽忽然有一点很想知道她能想得多歪?
蹭着下巴,童伊瑞陷入自己深深的思考,直到助理按内线进来通知预约的宣小姐已经在外面候诊,自衣帽架取下白色大褂,故意的,先不把口罩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