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孽鳳》 — 《初卷》拾,往事三千東流水(下)

正文 《孽鳳》 — 《初卷》拾,往事三千東流水(下)

「多言无用。」该庆幸他手上那把不知道哪时出现的剑此刻并不指着我的脖子吗?北辰皓走近我,「朕要知道你的选择。留下,或不?」

不留下是什麽意思?他不必多做解释,我知道。

也不知我哪来的勇气跟北辰皓对峙,我答道:「我若留下,该面对什麽?」

「从此履行一切王储义务。承我柊宁独传心法内息以及武功异术,学习策术,研习兵法。」

「柊宁皇室不留无用之人。」

「你要变强,书羽……宿命使你渡过万千阻碍来到此处,为我朝皇储,事以至斯,你早无退路!亦不能退缩。朕的命,而或你的命,都与柊宁紧紧相系,生死存亡一切与共。你必须够强……即便麟方他国甚而神魔诸天皆与柊宁为敌你亦不可畏惧,不可怯懦,更不可倒下!」

霎那间我简直如同深陷渊薮,晃眼之间,一时看不见天光烈烈。

我只能无助地看着北辰皓,他神色肃然又冷酷地望着我,顿时让我觉得瞬间已然背负了无数压力。

这一切当真梦境也似。

可所有都在向我证实,这不是梦境,这是现实。我再也回不去。我想离开,只有死。

「承担这山河万里绝非儿戏,书羽,过去你听见的那些,貌似容易轻松就能说出的承诺,背後定有其经过一番煎熬折磨。」

「你可以一肩担下这一切吗?若是不能,朕会给你个痛快。我朝不需要一个自怨自艾苟且偷生镇日为流言所苦的东宫。」他手中霜锋立时指向我脖颈处,金属森寒的冰凉让我无从怀疑──若我给予否定的答案,他当真会毫不犹豫将我斩於剑下。

我微仰起脑袋盯着那剑刃雪亮,照理说我是个死过一回的人,再死一次倒也没什麽。

只是不甘心。

在以前的世界我要死要活地写论文作研究打报告,把一件原先喜欢得不得了的事变得一碰就痛不欲生,每天熬夜只为了那几十张填满枯燥内容的纸屑。我突然觉得之前的自己真是个白痴,读到硕士又怎麽样?还不是一场车祸──虽然没发生──就把我之前一切心血辛劳全部毁掉彻底报废,然後来到这个世界。

我在怨恨现在怀念以往时,从来没有想过,这是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这个孩子只有十二岁。命格畸零到足以克杀旁人,有「孽凤」污名,在皇宫之中艰苦地活下去,最後终於变成舆论的牺牲品,服毒自尽。

如同北辰皓所说的,说难听简洁点──你担不下,那就去死,这个国家不需要一个废物当继承人。我承不承得了?坦白说,我不知道。

北辰沐曦有勇气离开就是知道她做不到。她连流言蜚语都无法忍受。

而我呢?

他至少还肯给我选择──虽然代价便是生死──没有一剑就杀了我,或逼我无条件承受。

我撇过脸不看剑刃。可後退一步就是死?

那就前进。

「……好……」我气若游丝的声音简直虚弱得可以。

嗖地一声,那剑刃就撤了去。我还没松口气,北辰皓立刻一掌劈了下来。

这一掌气力雄浑想当然尔我承受不住,还直打中我胸口,我喉中一阵腥苦翻涌,脸一侧,我立时朝旁边喷出一口血……等等那是血吗?那黑不拉机冒着热气的是他娘的血吗!

「我都答应了你还……」

「就是答应了才揍。钻心散可是我柊宁皇室独传死药,而今方子虽已流落民间,但与朕给曦儿的到底不同,可是当真的。这毒靠汤药可清不净,终有复发之时,是以你受朕一掌,清余毒,顺道开灵脉。」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灵脉又是什麽?我摀着气息翻涌的胸口,这可真难受,苦着一张脸,我一噎,却又呕出一口黑血来。

「这是堂而皇之的家暴……」

「你说啥?难过?不怕不怕,呕乾净了就好。」敢情这皇帝耳朵长在後背不成?

眼前出现了一块白帕子。竟是北辰皓蹲下身子,替我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那张俊朗的脸很没形象地夸张叹气:「好啦,呕完了整理下,朕传你几招内功,回去先把气调顺来。曦儿身子不好,这下余毒清了灵脉开了也就好了。不必再去国师那儿了,朕亲自教你。往後就你不上课那一天,一样这个时辰在肃义堂……什麽?灵脉为何?朕这不就要解释了麽……」

这家伙……怎麽转那麽快……算了,信息量有点太大,我先消停会儿。

※※

柊宁有数部秘卷都藏在御书房的暗格里,十数代都没被发现,可见保密功夫多麽到家,那都是给皇帝(或将来会成为皇帝的东宫)看的,其中有几部便是独传武学──心法〈定国律〉、武功〈破军诀〉、异术〈天下君临〉──共有五部书并称《柊宁帝王学》,我很有得看。

至於灵脉大概就是使用异术的时候,力量通过的管道。

他一开始差点把我压死的怪力量就是异术集〈天下君临〉中最初一式曰「君威」,取之君王威仪,令人望之却步。

「虽说君威是最初一式,却可发於无形。且若能修至化境,则随心而用,往往一怒三军伏地呕血之後内伤到一个月没法下床……所以注意情绪控制。」三军无辜躺枪。

外边把柊宁君王传得很神……什麽日行千里,刀枪不进,水火不侵,杀人於无形……嗯,我要很认真地表示,这恐怕是真的。至少体验过君威的我……我信。

「但若有龙凤之骨则可抗御君威,是以朕,咳,没能将你压得趴地,不过你身体忒差了,动都动不了。」

……几个意思……北辰沐曦身体本来就不好,怪我罗?

「往後看帝王学都只能在御书房……有不懂的问懂的看熟了就练习,知道?」

「……知道。」

「你找个哪天到御书房来,若朕在就给你指暗格。」

「对了,还有……」他从容的神色凝重了下来:「你可知柊宁君王大多短命?」

「呃……」难道跟武功有关系?

「而今也不瞒你了,我柊宁心法〈定国律〉虽可令习者身轻如燕,内功大增,却极伤脏腑……」

「你且切记。异术万不可信手胡用!千万要视之为最後保命的万不得已之法。使用亦会损伤内里。」

「大概可以活多久?」不知道为什麽我心里还挺平静的,大概是因为我内心其实也不是个十几岁的小鬼了──本该死的──加上我前半生过得虽然窝囊但也不算白活,可以在这个时空多活二三十年就很好了吧。又或我真不怕死?

算了,不重要。

「不过知命。」他摇摇头。

「……应该,够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尔後才挥了挥手:「行了,方才朕教导你的,记得回去练习。你走吧。至於外头那个奇门五行阵,你一直往有绑红绳的柱子上走就是了。」

听到这里我抹了把汗。还好,不然我还得困在这莫名奇妙的沿廊里明天都找不到路。

※※

我盘腿坐在床上,结束所谓「内息运转」还是神马的动作之後,深呼吸了几口气才睁开眼睛。

抚着胸口我还有点懵。我身体里真的有一股气啊……虽然还弱得很,不过这是真的啊!

当然我已经没有以前那麽内心波涛汹涌了,经过武殿的震撼教育我觉得我已经……波澜不惊了。

「殿下,快亥时了,要歇了麽?」一边的兰英问我道。

「喔,好啊。」我应道,掀起被子来盖。兰英福了福身之後便去吹了蜡烛,和宫人们放轻脚步离开我的寝房了。

可能有点累吧,很快我就睡着了。隔天倒是自己醒的,但是坐在床上发楞,直到兰英来找我。

一样去习书,跟沈子靖抬杠。之後我就没事干了,也不想整天待在竹斋,就拿着《洛歌行》到处晃想找地方看。

东宫有个湖,天然人工我没研究过,不过蛮好看的,现在暮春,池上花朵寥寥,浮萍者众,面积倒是颇大的,还有小桥通往湖心凉亭。虽不华美,却雕栏画栋很是大气。

站在桥头远远地看已有人在里头,一身白衣──不是宫墨歆是谁?这下我倒有点犹豫要不要走过去。

他坐在一边撑着头,膝上也有本书,只是没在看,撑着头凝眉沉思,不知道在想什麽。我本来想说算了不要打扰他,结果他一个眼神飘来,看见我就扬起笑容──等等我说你笑个毛线啊这样我压力很大──朝我招了招手。

「殿下,这暮春之景可愿与墨歆共赏?」他扬嗓道。声音清楚地传了过来。

哪来的暮春之景,这光秃秃的池子有啥好赏。我腹诽。虽如此想道,还是抬了步子越过小桥,走向凉亭。

迎面而来他的笑容总让我有种……一样不能直视之感。奇了怪了,我也没欠他什麽,干嘛这样呢?

「好久不见哈。」我用最老套的方式打招呼。

他挑眉,「确实。却不知书羽近来为何忙碌,避不见我?」

「避?我才没有。」我愣了会儿之後下意识答,看他弯起的眉眼才发现他促狭的神色,知道自己被耍了。我无语了,怎麽就拿这人没办法?

宫墨歆也没有继续招惹我,迳自转了话题:「近来可好?」这教我怎麽回答……

「……就,已经没有疑惑。」沉默半晌,我才挤出这一句话。

「你指得……」他话说到一半便停下,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不想知道北辰沐……」

「这话且别再说了。」宫墨歆打断我的话,皱着眉摇了摇头:「有些事儿,你自己晓得便成……不必全都告诉我。」

我一噎。

他很直接地说出了我的盲点。我太容易将信任全部交付於他人,侧眼看宫墨歆,他神色淡淡的,似是觉得自己说的话没什麽错处。他是没说错。错的始终是我。

来到这个不熟悉的时代,我对这个与我外表年龄相近,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人,一开始告诉我一切的人,跟我一起寻找北辰沐曦中毒之谜的人……我们不是同舟共济,甚至只是我单方面对他,像溺水的人抓住一块浮木。

我真是……傻得没药可救了。他一定也这麽想。

「……我想的、某些事情,跟你也有关系啊。」没头没脑的话冲口而出,等我意识到已经来不及了。他微微睁大眼看着我。

「因为你现在是东宫的人啊,所以我有义务去替你考虑所有事情。现在讲可能太早了,可是总会碰到。而且我好像也只剩现在可以过得比较自由……」

万一宫墨歆其实有心仪的人怎麽办?万一我有心仪的人怎麽办?到时候难道要把他放在东宫里当摆设吗?关他到死?

我可以像古代帝王一样三妻四妾地夫郎成群,拥有一个偌大的後宫。碰到看对眼的就用皇家特权绑起来扔进去,轻而易举。

可我终究没办法当这样卑鄙无耻的垃圾。

「我也可以很乾脆的去死。可是我不甘心就因为没有担当就选择结束生命,这不是跟北辰沐曦一样吗?而且我死了,东宫怎麽办?你怎麽办?兰英兰怡怎麽办?」正确来说是「北辰沐曦」又死了……

他似是有点惊讶,然後神色慢慢变得,像是难以置信:「你何必如此。」

「因为我现在是北辰沐曦。」我看着他顿住的神色,心里莫名有点……咳,终於也有我堵死别人的机会了。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後种种譬如今日生。」我侧身看他一眼,转回神色。宫墨歆似是有所触动,只是并不多言。

弃我去者,终不可留。

我向後靠着栏杆,顺道翘起了脚,手上拿着《洛歌行》续读。黎画妘能爬上贵妃之位确非偶然,也不只倚帝王圣宠,她笔墨间虽不离现代人那种奇异的跨时代味道,却在字句之中仍能见她阅历之多,甚至深谙政经兵法等治国策术,其间机巧,自然匪我能思。这女人没成为个女帝,真是奇怪。

纵观敦平一朝武帝中兴,不难发现许多现代思维与方向。包括广设书院启迪民智,奖励耕织等民生工业,精简官员士兵人数,一连串整肃贪污的律法革新。整饬朝廷之余更不忘压抑当时太监的职权,最後令他们一蹶不振。

──是了!不怪这宫中多是宫女,有太监年纪也偏长,年轻的没几个,总的数量也不多。原来柊宁一直在慢性废止「太监」这个不人道的制度,而且宦官乱政从来都是皇室隐忧。

韵贵妃这女人大概对武帝是真心的,要不就是他们各有目的,互利而生各取所需。不过我在《洛歌行》中并没有看见这类语句,半丝没有透露这样的情绪。要麽就是她太会隐藏,要麽,就是真心的。

武帝也是个善於权谋之人。这麽一串改革要做好必得雷厉风行地实施,皇帝本人绝对不能无权。他一定先削过当时阉党头子和朝廷重臣一顿,方法什麽的暂且不论,总之成功地把几乎架空的王权补上,才与黎画妘携手救国。这女的够牺牲,做了那麽多事还甘居妾妃之位。听闻当时后位空悬,武帝本要立她为后,却有臣子朝堂死谏这才作罢。

至於为何死谏──因为黎画妘乃一介孤女,净身入宫,并无家底,能居贵妃之位已属难得。

说到底,出身不够,而且来历不明。

话说,我也该了解了解我外公家──静纯皇后的母家解氏名头可大了,她解宜姝本人便是护国公嫡女,如今远镇北疆,此番招安柔然有功的定远大将军解云平更是她兄长,门中文韬武略,一族可谓官运亨通,如日中天。

不过算得如此,北辰沐曦和他们的关系貌似不咋样。我中毒至今也没见他们有什麽表示,她以往更遭人欺凌陷孤立无援之境。看来护国公一门对北辰沐曦完全作壁上观,甚至大有弃为敝屣,当没存在之意。纵然北辰沐曦是北辰皓亲封的太女,大约之前发生的事着实太糟,估摸着也当不了多久便得废,就不在意。

看来我的处境真是糟糕啊。我双手环胸向後靠,然後把《洛歌行》搁在脸上,放大的呼吸声在我耳边紊乱地交错。

没过多久脸上的书就给人拿了去,自然是宫墨歆,他挑眉看着我。

好像是第二次吧,他问了一句。

「你在想什麽?」

「喔。我在想,」此刻这个冷静又稀松平常的声音彷佛并非我本人,「而今我要不以後为天下人而死,要不,现下便自己死个乾净。」

最近听了那首《一襟风雪》整个有点鸡血……受到太多刺激(卧曹)

其实哈,我觉得要一个正常的现代人接受自己穿越、遇到这麽多奇葩事实在不太容易,

於是下了如此多烦人的铺陈(乾)

所以,此章为书羽耽溺以往做个总结。她终究必须接受自己的新身分。

如此,她也才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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