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也知道医院是怎样的一个地方,一座充斥着消毒药水气味的白色建筑物,里头分开穿白色制服的员工,绿色病人服的病人和便服的病人家属或闲杂人士。
蓝采蕊把自己划分为闲杂人士,她无所谓地坐在头等病房的沙发椅上,自顾自地翻着手机里头的电子书。
她怎麽出现在这里?
不就为了那个人罗……
黄惠娟在家中突然收到萧明明的电话,说于逸朗因食物过敏进了医院,肚子饿得唏哩呼噜,喃喃念着想吃她煮的地瓜稀粥和渍腌咸鲜。
地瓜稀粥这个萧明明是懂得煮的,可是于家里没有渍腌的咸鲜,结果还是劳动黄惠娟大驾。
劳动黄惠娟也等於劳动在家中无所事事的蓝采蕊,她被委派去买地瓜,又被老妈拉到医院探病。
听闻他在某家标榜食物绝不含味精的餐厅吃饭,结果隔天味精过敏入院。
他并非对所有味精都这麽反应严重,一般是身长红斑像皮肤敏感一样,涂点药膏即可,更有少数类的味精他受得了,吃下去没事。
所以在洋芋片、虾片、鱼条等等零食不可或缺的世界里,云云零食中有很少数很少数他是可以吃的。
味精过敏的病况严重兴否,还是取决於运数多一点。
「那种黑心店家我们是不是可以告他,根本在欺骗消者。」黄惠娟站在病床边,心痛地看着病床上生龙活虎的三少。
现在于逸朗的样子神清气爽,除了床边挂着的一瓶点滴显示他是个病人外,根本不像饿得唏哩呼噜,胸贴後背的可怜虫。
「别生气,你看,皱纹都跑出来了!」于逸朗哄着黄惠娟,还伸手揉揉她眉心的川字纹。
蓝采蕊躲也不及躲的目击整个事发过程,身体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直冒。她就是干不出这种恶心到令人发指,很想海扁他的冲动的行为,所以老妈才会疼于逸朗比疼她多很多。
「少没正经。」黄惠娟笑得甜丝丝的躲开。
「我是因祸得福,没有进医院就嚐不到味美的渍腌咸鲜,对吗?」他笑得高兴,完全不像手肘上插着点滴的病人。
「可是三少你这样不行,一定要请人照顾你的饮食。一天三餐都在外头吃饭,很危险,很容易病发。」
「已经在招聘,但是找一个符合条件的厨子不容易。」想到这件事,于逸朗的眉头也皱起来。
招聘广告刊登接近二个月,来应徵面试的超过半百,却没有一个合得来的厨子。
「请一个私人厨子有那麽困难吗?」黄惠娟感到困惑。
他对饮食的要求有多严格她很清楚,可是她也听闻工资非常优厚,足以媲美五星级酒店总厨。照顾一个人的三餐饮食便可以领到薪高粮准的工资,这麽好康的工作怎麽没有人愿意做呢?
「当然,他选人,人选他,他那麽机车,谁愿意帮他打工。」一直伺机潜伏在沙发上的蓝采蕊终於递到开枪的机会。
吃她腌的咸鲜吃得那麽惬意嘎!逗她老妈逗得那麽风骚呀!她就是受不了这副讨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
「那叫要求,我是有要求的人。」于逸朗板直身子强调。
黄惠娟眸光一闪,接着说:「若是这样子,娟姨做你的私人厨子好不好?」
「好。」
「不好。」
同一时间,两把不同的声音,两张反应背驰的嘴脸,顿时厉目而视,眼中迸出火光。
「有什麽不好?照顾三少一日三餐,对妈来说是驾轻就熟的事,不辛苦的,而且我很乐意。三少吃不好便没有动力工作,没有动力工作于明国际便会倒下,于明国际倒下会令很多人失业的,你知不知道?」
什麽话?
蓝采蕊的眼珠子翻到後脑了,第一次听到老妈说这麽跨张却环环相扣的台词。
人家于明国际是市值数十亿的上市企业,那会说倒闭便倒闭,而且因为一个人病了而倒闭,这世代说这种话只可以用来骗、鬼。
烂船也有三根钉,再不济也有其他企业前来洽拼收购。
「妈,没你说得严重,他一个人在美国两年也安然无恙,回来台湾就出事吗?而且他不是三少,你没有帮他打工好不好!」
她从沙发上走过来,拉开老妈,阻隔于逸朗向老妈施迷术的眉眼。
「还有,你真要当他私人厨子,心薇和紫薇知道後,一定向你抗议,说你偏心,结果呢?又回到以前一样辛苦,所以我不许。」她甚少疾言厉色,可是不正经点,老妈绝不明白事态的严重性。
自从老妈辞职後,于心薇和于紫薇曾多次私下向老妈招手,洽商聘请她到自家工作,可是她都婉拒。如果她拒绝两位大小姐,却帮于逸朗打工,不等同给她们难看吗?
她们那麽爱面子,不吵到底才怪!
蓝采蕊对黄娟惠鲜有的疾言厉色吓着两人,房内一时充满沉寂。
黄惠娟苦恼啊!她当然明白个中道理,可她心痛呀!
她看看三少,又看看采蕊,看看三少又看看采蕊,突然间灵机一触,像发现宝藏似的。
「我想到法子,就采蕊,采蕊做你的私人厨子。」她搭着女儿的肩旁,把蓝采蕊转向于逸朗。
两人眉头还来不及皱起,黄惠娟又是一推,两人脸贴脸,贴得非近,近到看不清对方的样子。
即使看不清对方的样子,身上散发出的磁场,也像磁铁的同极一样互相排斥。
「娟姨,不要跟我开玩笑。」他退开来。
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想蓝采蕊像娟姨一样服侍他妥妥贴贴,除非太阳由西边升起,或他的生命走到某个尽头时刻,或许她会分发一点同情心出来照顾他。
不然,她没吵到天塌下来,骂到他耳朵起茧也誓不罢休,这种自掘坟墓的蠢事他才不干。
「妈,要卖女儿也不是卖给他。」蓝采蕊气愤的翘起双手走开,一屁股坐到床尾。
「喂!」于逸朗吼着,因为她坐到他一边的小腿上。
她不理他,还扭动屁股示意『又如何?本小姐喜欢。』
于逸朗见状也奈不住性子,用另一只脚把踹开她。
黄惠娟见两人像小学生般斗气,好笑又无奈,斗了二十年,还那麽爱吵爱闹。
「娟姨不是跟你开玩笑,你喜欢吃的东西,采蕊全部懂得做,像刚才你吃的咸鲜是她腌的,不是我腌的。」黄惠娟跟于逸朗说完,又走到床尾跟蓝采蕊说话。
「采蕊,你喜欢烹饪,现在又没工作,为什麽不接这份工作呢?一个烹饪爱好者或是厨师,最高的荣耀莫过於有人爱吃、需要吃你做的料理,我相信这份满足感跟你的学生和你说一声谢谢老师一样。」
蓝采蕊冷眼看着老妈陶醉在自己美好世界里的表情,她终於明白她疼爱于逸朗的原因,原来她喜欢被称赞、被重视,还有被需要。
的确,她自出娘胎便是吃老妈烧的好菜,所以她不会知道别家的饭菜有多普通或不济,甚至觉得世上每个妈妈都能烧出跟餐馆一样水准的菜肴,所以她从没称赞过老妈,而在于逸朗出现後她更是不屑。
她心中微微地感到惭愧,或许她应该像赞称自己的学生一样多一点赞称自己的妈妈。
「妈,这份光荣不是我的,我不想跟他打工。」
惭愧归惭愧,她绝对不会让老妈回去,更不会自杀式的跳入火坑。
侍奉挑剔的老板不是她的强项,她的强项是心直口快,白目又气傲,踩高兼拜低,还有点好事生非……
嘻嘻!
怎样听都不觉得这是优点。
管他呢?反正于逸朗想多活几年最好不要招惹她。
「你选人,人选你,不要笃定我会请你这野丫头好不好?在家里做米虫还敢眼睛放在头顶上挑工作。」受不了。
她是哪来的自信?厨艺好是无容置疑的事,可是她的工作态度教人不敢恭维。
听闻蓝采蕊不获学校续约的原因是她常常跟校长争论教学方针的问题,即使她的出发点是为了学生着想,也要顾及校长的面子。
一个爱跟上司抬摃,给上司难看的下属,谁受得了!当老板还要受气,没这层道理。
「妈,你听到了,是他不要我,不是我不要他。好罗!啥都没听见,雨过天晴。」蓝采蕊幸幸然的,兴高采烈地拍着手掌。
他们有很多不妥的地方,也有很多共同的观点。
「什麽他、他、他,他是谁?三少,是我们蓝家的恩人,你在家里无所事事玩手机,为什麽不想想要报恩呢?我给你选,你做还是我做?」黄惠娟此刻火冒三丈。
她女儿这种嚣张的态度到底是怎麽回事?谁养成的?谁教她说话不分尊卑,字字带刺。
「我选娟姨。」于逸朗故意挑衅道。
「于逸朗!」蓝采蕊吼回去。
「蓝采蕊你还在大呼小叫,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长这麽大一个人还要老妈骂你,掉不掉脸呀?」
呜~~她不甘,老妈偏心!
于逸朗瞧她一贯倔强好胜,在娟姨扯大嗓门责骂下忽地变得敢怒不敢言,鹌鹑鸟似的默默无语,而眼中那股愤愤不平的怨气呀……
教他心里乐了,凉凉的想凑一脚下去,好好整治她。
「算了!娟姨,采蕊的个性一向心高气傲,侍奉人这种工作她做不来的,别为难她了!」他装好人的说。
「就是心高气傲,骄纵过了!长幼尊卑,论资排辈懂吗?贤良淑德四个字懂得写吗?难怪正宇跟你拍拖几年都没提过结婚。我跟你说,留下来照顾三少,直到他请到厨子为止。」
骄纵?心高气傲?
她哪有……
好吧!纵然有,也远远比不上床上的男人。
蓝采蕊沉着满腔怨气不反驳,心里大叫:『好!于逸朗,你死定了。』
她眼底的恨意释数被于逸朗看透,要整治这丫头,手上必须有张免死金牌,否则被整的可能是他。
「娟姨,采蕊的厨艺确实很好,很适合,可是……欸!她太不受控了。我怕食物未到肚已经成了饿鬼。你的好意我心领,请厨子的事我会叫人捉紧办。」他抱怨,继续装到底。
「呸!呸!什麽饿鬼,如果你瘦一两肉,我就找这丫头算帐。」
她头一歪,被黄惠娟用手指戳了下。
这算什麽跟什麽?他是什麽?她又是什麽?
她想哭,但哭之前,她更想揍人。
想,一切都是空想,她无权、无势、无人撑腰……
她败了。
鸣~~她妈已经彻底把她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