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更急一些,打在脸上造成视线上的影响,我微偏着头,在缺少铁链的路段重新确定方向;望着前头停下歇息的山友,我的每一步变得更加坚定。
即使右脚的水泡好像磨破了,开始发出难耐的痛痒感。
即使呼出的每一道空气都湿冷的让我难受。
即使我全身湿到不行,就算走动着也因为受寒而颤抖。
身边偶然飞过一片雾白色的风,看起来就像是平常远望着的云雾。我不自觉伸手去捞,冰冷轻柔的感觉缠绕着我的手指,而後消失无踪。
感觉像是置身云端。
如果人升到了某个高度就能「腾云驾雾」,那我想必已经超过了这个高度;尽管我现在的脚步简直笨重的像蜗牛一样。
但意识到这点的我,心情反而感觉轻松起来;我拉紧了毛帽,忍不住嘴角上扬,又经过几个弯处;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类似隧道的建物。
身後的她伸手来搭我的肩膀,「到风口了。」许多山友窝在里头休息,但里头还有一些空间。
最前端的地方风雪正呼呼吹着,我只能看到一点点。而後续跟上的人没办法待在这里头,於是将就着站在刚上来的那个弯角,倚靠着冰冷的岩石歇息。
我与思绮依偎着,她环着我,拿出她带的运动饮料,我喝了一口,虽然冰凉,但此刻却觉得很舒服。直到身体静止了,我才发现自己全身湿透!刚刚这段跋涉确实很耗费体力。
「刚刚换你在前面的那段路走得很快。」
「真的吗?」她点点头,我努着嘴,「大概是你之前挡在前面,我走得比较轻松的关系。」
「不如说你的斗志被唤醒了。」她这样说好像也有道理。
「再这样下去看不到日出」,我隐约听到有人这麽说,可是都已经到这里了,折回去只因为看不到日出不觉得可惜吗?
「风雪变小了!」很快的,听到後面的人兴奋的说,像是休息够了,也可能因为天气转好而鼓舞,最前面的人开始钻出建物;我听见一阵很急的风声,前头的人脚步稍停,然後像方才爬碎石坡那样埋头向前。
很快的轮到我们站在风口;只有到最前端才能感受到此处的强风,思绮等了一会儿,像是抓紧时机对我低喊:「走!」
我钻出风口,而她紧跟在後头,我们压低身形向前。此时的雪几乎停了,走了一段距离之後,压在身上的强风神奇的消失了,我持续沿着路走,颇有种即将抵达终点的喜悦。
天色已经渐亮,但仍是毫无色彩的灰白,无云处甚至是像星夜般的深蓝色;我注意到天空的一角宛如被洗过般的洁净,光是不同天色的对比就足够让我欣赏好一阵子。
「快到了。」
我听见思绮如此说道,在登上最後一小处缓坡,眼前的视野突然变得开阔;先前窝在风口前端的山友全都或坐或站的找了空处休息。
路已到了尽头。
有些人已经就着山顶上的石碑打开闪光灯拍照,但更多是拢紧雨衣或是外套喝水休息。我们到的时候几乎好的位子都被占据了,然而有更多人陆续上来。
「到了吗?」我回头,而她已然举起相机,突如其来的闪光灯让我眯起眼睛,她调整闪光灯角度之後补拍一张。
「嗯。」她伸手拉住我,迟疑了一会儿,就像旁边没人似的敞臂拥抱我。
「你完成了攻顶,你现在就站在岛上最高处,你成功通过了考验。」她感性且温柔的对着我说,下巴抵着她的雨衣感觉到雪水的冰冷,呼着热气的我没来由觉得想哭,不是因为站上最高峰而令我感动。
而是她称赞我的语气里的那份骄傲,像是她得到了最最难得的宝物。
她以我为傲。
「我……」即使双脚酸痛的让人很想坐着休息,又身旁的寒风呼呼的吹,每一下都像鞭子似的打进厚重的衣服里,而湿透的衣服又黏在背上让人难受……不重要了,这些身体上的痛苦已不再重要,甚至就连原先困扰着我的那些琐事都能遗忘,我完成了这趟旅程最重要的部分,与她一起。
她摇摇头,隔着手套与毛帽抚摸我的脸,「看看这片景色,这是辛苦後的代价。」她遥指着云海与群山的方向,我注意着被洗过般的乾净天色,灰白的天空开始有了色彩,而她对我解说哪边是玉山西峰、哪里又是秀姑峦山,我记不清楚,只知道我们有机会看见日出。
东边的山头先是跃出一片蓝天,隐隐看见白色的光晕,然後白转成金黄,当第一道晨曦终於射向我们,我的眼泪终於再也无法矜持。
我们周围传来一阵欢呼声,我仰望这无边无际的天色,蓝、紫蓝、雪白的云与金黄色的曙光融合为一,山头与山坡间的绿渐渐变得清晰,我静静地望着这一切,身旁就依偎着她,她捧着相机捕捉这自然美景,丝毫不放过任何机会似的连按快门。
接触到我的视线,她停止拍摄,我哭了,却也笑了,我在她眼底读出专属於我的温柔与感动;她什麽都没说,只是紧握着我的手。
即使身边的冷风再强,全身沐浴在阳光之下仍能感受到它的热力。享受过曙光的一群山友在拍照留念之後开始撤离,而後面的人随即补上。
我转向比较没有人的那一处,寒风骤然稍歇,我脚边还没染上光芒的山仍呈现寂静的黑灰。
她走近,「在看什麽?」
「那边,还有云海。」我叹息着,压抑不住感动的掩嘴,「真的好美……你知道吗?我其实不太喜欢户外,从小到大我几乎都待在城市里,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
「喜欢吗?」
「是很喜欢!」我笑开,「可是不知道什麽时候才有机会再来第二回;或许这辈子也只来这一次。」
「珍贵的回忆一次就够;很多时候并不是多了就好。」
我很同意她的话,就这样站在原地欣赏风景;回过头,发现山顶处几乎净空了,我们待得比所有人都要久。
太阳已经升到了较高的位置,寒风似乎稍稍减弱了,我开始觉得有一些热。
「下去吧?」
我摇摇头,「再待一下下。」离开她身边,我独自走到石碑旁边,迎向温暖的曙光,有点舍不得离开,但又很清楚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而且兴奋感过了之後,才觉得头已经冷到发疼。
心跳的很快,对着苍茫无际的这片景色,我没来由的竟想起了一首歌——旋律在耳边的风声里头越发清晰。
我闭上眼。
「黑夜过後太阳就要升起暴风雨过後也就会天晴
当我们一起手牵手向前彩虹就在我们心底
人生路一定有风也有雨用泪水灌溉生命的勇气
用希望化作风中的羽翼让梦带走心中的忧郁……」
「不继续唱吗?」我睁开眼,才知道她已走到我身边。「很好听。」
我摇摇头,抿着嘴不好意思的笑了。「後面歌词忘了!」仰起头,迎向她温暖的眼神,我深吸了一口气,胸口感觉一股热切的悸动,随时都要宣泄而出。「我觉得……我好像知道自己应该做什麽了?」
「嗯,我好像也知道了。」她俯身献上一记蝶吻。「下去吧?」
再次环顾这片景色,我终於毫无牵挂的点头。「嗯!」
带着心满意足的心情与感动,在走下山巅的那一刻,我确认了一件事。
那个容易受伤、缩在壳里的于晓甯,我已把她留在山顶那片美景里了,往後的我,是带着笑容的我。
一个全新的我。
***
我们在山顶足足待了四十分钟,尽管带着满足又感动的心情离开,但挑战总在意想不到之处袭来。
我们花了两天的时间攻顶,但下山却是同一天就要完成!回到山屋收拾行李的我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忍不住倒在床铺上呻吟!
「当然啊!不然你觉得我们还能在这里再睡一晚吗?」思绮好笑的睇着我,「起来了啦!休息一下,今晚睡在这边的人可能很快就要来喽!」
「吼……我好累!」是真的累了!下碎石坡的时候感觉膝盖一直在承受身体的重量,弄得现在整只脚都酸痛;而毫不意外的,水泡破了,我用酒精棉片清理消毒之後重新贴了OK绷;经过凌晨那场雪之後,我的运动鞋湿掉了;我只有这麽一双鞋,所以只能忍受湿掉鞋子的冰凉与沉重感踩着它下山。
是很想跟她借鞋子,但想也知道——她的脚太大了,我根本不能穿。
上山的确是考验;但没想到下山这一路上更是痛苦。登顶的来回,再加上从山屋到登山口,今天要走的路远比昨天要多得多。
我们休息了大概一个小时,补充水分之後准备踏上归途。
「对了,你的电话借我。」走出山屋大门,她突然向我要求着。
「打给谁?」
「林大哥啊!」她挑眉,显得理所当然。「我跟他约好了,他今天也排假;我们现在打给他,可能我们到登山口他也刚好到了。」
我终於打开关机两天的手机,在看见熟悉的桌布之後忽然想到,我好像有个更新手机桌布的好理由。
她连络完毕之後还给我。「好啦!他会直接到登山口接我们,走吧!」
「等一下!」我紧握着手机,拉住了打算豪迈离去的她。「我、我也想到有电话要打。」
「是打回家报平安的吧?」
「呃……对啊!这边收讯不太好,我去另外一边!」我离开她几步,而她望着我的眼神多了几分疑惑。「你随便拍个照嘛!我很快就好。」
晃到另外一头的我,把桌布换成了她拿着相机拍夫妻树的照片,同时确认她的脸被相机挡住了大半。很好,应该不会让别人轻易认出她来。
然後,我找到了那通自登录之後还不曾拨过的电话号码。
深深吸了一口气,想妥如何开口之後,我按下拨打。
『喂?』电话接通时,对头显得十分惊讶且兴奋。
咬着唇,知道现在不该迟疑。「是我……我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