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後彩芸走回卧室,她把头发放了下来,摘下耳勾,泽发也进了房,身上散发着香皂的气味,他刚从洗澡间出来。没有理会坐在梳妆台前的彩芸,他一进房就倒在床上,自己睡了起来。从镜子里看着泽发的身影,她站起身来拿了睡衣,打开房门又回头看了一眼泽发,熄了灯,默默走向洗澡间。
早上,彩芸终於再也无法忍受。孩子们都已经上学去了,她才刚穿好衣服梳好头,手里拿着泽发的西装外套和大衣跟在他後面走到客厅。
『今仔暗时毋要回来呷饭。』泽发说。
『我拢知影了。』彩芸道。她说的很小声,泽发没听清楚,或许就连彩芸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到底说了什麽?说那话的时候是在那样一个恍惚的状态下,彷佛什麽都不像是真的。
『你讲啥?』泽发问道。
『我拢知影了。』彩芸重复,这次是清楚的。
『知影啥?』泽发纳闷问道。
『樱凤。』彩芸咽了一口口水,她看着丈夫道。
『啥密?』泽发喊着。他不是没听见她说的,只是不想相信,她是不该知道樱凤的存在的?他心里这样想。
彩芸瞠眼瞅着他,是怨?是恨?对那眼神,泽发无法分辨,就连彩芸自己也不清楚她倒底是用怎样的一个心情去看待这件事?泽发心里有些愧疚,但却又理直气壮。
『给我讲谁是樱凤?』彩芸问。
泽发虽然不知道彩芸是从哪知道樱凤的事?但是他也猜的到这跟她的牌友脱不了干系,他太不小心了,明知道她那些包打听的三姑六婆牌友多,真不该跟樱凤在公共场合那样频繁的一起出现。又想纸到底包不住火?他知道她是明知故问,她会问,就表示她已经完全的清楚了,不过是打个照面?毕竟他们不常吵,一吵就撕破脸。他懒得回答了,转身开门就要走,彩芸却把他拉了回来并且甩了一记耳光。
泽发有着一个娃娃脸,三十几的男人,头发有些花白,但是看上去感觉才二十出头,稚气的脸上掠过一抹哀伤,但是并不长久,那是一抹对彩芸责任的瞬间丧失,他知道该做个了结了,从前他就对她没有爱。有人说,激情的爱,当两个人结婚後,要昇华成责任的爱。可是他是跳级,略过初步的那一部分,所以根基就不紮实了?
泽发还给了彩芸那一记耳光,彩芸一个重心不稳,往沙发椅背扑去,大沙发很沉,但彩芸一撞上它,竟移动了近十五公分?对彩芸而言,那实在过重,痛的也不只是皮肉。
『夭寿骨,你这个膨肚短命的畜生,我多少年的掏心掏肺?换来今天的局面?要不是我们王家,你叶家早给你败了。没良心的狗东西、窝囊废。』彩芸站好,大声直嚷,突然崩溃,像发了疯癫。
泽发心里急了,铁了心,直往房里头去,彩芸硬拉着他,可是没用,保险箱、珠宝盒、衣橱夹层,任何一个藏了钱的地方都被泽发翻了一遍,拿了钱和所有能拿的值钱的银子和首饰。
他往外跑,彩芸死命的拖住他:『你这个死人,放着亲生骨肉不管,跑去跟外头的狐狸精逍遥快活?』
泽发在门口用力一推,彩芸被推倒在地,当她爬起身来,泽发早已走远。
『没良心的杀千刀,狼心狗肺,狗养的东西。』後来她也没力气再骂了,於是瘫靠在墙上,直到小孩放课回家。
樱凤是茶室的红牌,总是身穿纯白亮片洋装,唱得一口好曲,声音一嗲一嗲的,容貌还真有几分泽发从前那心仪的表妹的味道在?其实自从泽发担下了叶家的这个重担子後没有一天是快活的,心里有了积郁,勉强的维持了叶家的光彩,但荣华富贵似乎不是泽发最渴望的?正好工作上几次的应酬,让他在茶室里认识了樱凤。打泽发那姓许的表妹淑蓉结婚後,他的心像没了重心一样。从一开始他就没爱过彩芸,对她,泽发只有责任,标准的男人,他是个沙文主义者,母亲对彩芸的疼爱,使得他尽失『威风』,尤其是自从他父亲过世後,叶家的支出还得靠彩芸向娘家拿钱过日子?
依偎在泽发结实的胸膛,樱凤是满足的,因为泽发替她赎了身,就算是要住在细姨巷里里她也是心满意足的。在樱凤面前,泽发也可终於找回了他男性的优越感,弗洛依德式的,但也不是说他在彩芸面前就成了小男人,彩芸没那样的霸气,虽然家里任何人做任何事都得看她的脸色,但彩芸是标准的小女人,她也渴望泽发的保护,但是泽发对她的『责任』,和她是目前叶家的经济支柱,这种种却只换来泽发的『尊重』,那是逼使她必须自强的。但在泽发眼里,樱凤是不同的,打一出场就是楚楚可怜的扮相。
泽发终究没回来。她也到处找人打听泽发的消息,但仍杳然无息,她也就消极了下去,不是因为她够坚强,而是无助到了极限。
有一天晚上,佑贤跑来问:『阿母,阿爸甘压袂等来?』
『讲啥麽哮话,等去汝的房间,唛搁在我面头前讲起彼个死人!』彩芸吼叫着,像是疯了。
来得太突然了,彩芸懊悔何苦揭穿他?睁一眼闭一只眼也不至於落得如此田地?一个月过去了,彩芸知道泽发真的不会回来了。但是日子总还是要过,卖了叶家部份的祖产,家里虽然穷了,但是跟许多人家比,仍是富贵的,但是是堕落的,见不到一丝希望……
大儿子佑慖只有初中毕业,靠着叶家的家产,和一点『人脉关系』自己做起了代书,表面是做代书,靠着是一点黑道的力量放起了高利贷,不出两三年,叶家又给『振作』了起来。
她两个女儿,佑菡、佑凤只有小学毕业的,女孩子家,彩芸可没有心思栽培,早早就把她们给嫁了。
小儿子佑贤和大儿子长得是两个模样,佑慖也是一张漂亮的娃娃脸,和他父亲差不多,可是眼神中总带了丝狠劲,是後天影响?
而佑贤则是生得和母亲一样,一张三角脸,极为平庸的外表,浓厚的粗眉,隔代遗传自外公,下颚天生长得特窄,牙齿都挤在一块向外翻。
佑贤专科毕业後在一间建设公司里做业务员,後来在公司里头认识了一个女人,私立大学建筑系毕业的女工程师,也就是方秉芬了,当时的秉芬有着一张稚气的圆脸,望过去,还是像个女学生,笑得特别。
秉芬是家里的老大,还有底下一个弟弟跟第一个妹妹。秉芬是外省人第二代,方家在大陆称得上是非常富有以及有地位的,是一个古老的家族,『方』只不过是後来冠上的汉姓,他们家其实是满清贵族正白旗出身,不可考的部分不论,光可考的就可以追朔到清朝初年,後来家族里也有出过贵妃,虽然那名妃子後来被贬,但死後也被重新追諡为皇考贵妃;光想整个家族的光荣和富贵,又好像是要掉进了另外一场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