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自己,即便人生阅历丰富无数,恐怕也无法像烨斐这般淡然。
「烨斐,我很抱歉──虽然你是依自然方式诞生,但我想火族的先天缺陷不会因此消失,也不敢担保有甚麽异变。」
烨斐微微抬起头,浅笑对上他的目光,轻声道:「您不用道歉,我知道您是为了亚滫好。其实我应该感谢您,事先知道这个事实──更驱使我去寻找答案。」
诺克里兹看向那张精致侧脸,他全然猜不透这孩子心里在想些甚麽,比起海尔弭和赛若妃,烨斐拥有更多不可见的特质。
「你想寻找甚麽答案?」
烨斐眨了眨眼,一双澈蓝眼眸剔透如水,不只拥有动人心魄的绝色,还深藏许多诺克里兹无法看透的复杂,正如同此刻烨斐的语声般,静谧、轻和,却又扑朔迷离。
「我想知道火族为何而生──也想知道,自己为何而生。」
诺克里兹一怔,只有面临过许多生死关头的人,才能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正重量。在烨斐的双眸中,他看到了这个年纪的孩子不会出现的东西,若要套个说词,那叫做『觉悟』。
为了确认一些事,烨斐再度开口:「对了,这件事──日後若传承家业,您会告诉亚滫吗?」
诺克里兹摇摇头,「不,这件事是我私下向海尔弭大人询问得知……我想历代的家主并不知情,除非当代火族愿意透露。」这样既隐忍又坚强的性子,当真是火族拥有的一贯性情。
闻言,烨斐稍微放下心,「那就好──此事您知我知,我希望日後不会再有他人知晓,您能答应我吗?」顿了顿,一张美丽的笑靥浮现,「就当作您摧毁一名少年对美好未来憧憬的代价,您说呢?」
这戏谑及嘲讽语句无形中缓和沉重气氛,令诺克里兹再度对烨斐有不同的看法──他清楚烨斐其实是顾虑自己的感受,所以故意一改说话态度,变得不知分寸。可轻松笑容後面,真是这样吗?
「好,我明白。」
正好两人达成协议之时,亚滫端着茶具走近,「爷爷,茶具来了。」一股异样气氛围绕着他们,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烨斐起身浅笑接下他手中的茶具,放到石桌上,熟练地泡起茶,「我也学过泡茶,让我试试吧。」边说,他已经开始动手了。
接着,诺克里兹和烨斐极有默契地面带笑容,惬意聊天,彷佛甚麽都没有发生过,亚滫虽然心有疑惑,却也没多问。
很快地,夜晚降临大地,来得悄无声息。
烨斐待在布置温馨的客房中,拉尔尼亚在外面晃到接近深夜才返回,现在累得蜷缩在温暖大床上睡觉。
视线轻落在牠的背影,烨斐喃喃自语:「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势必要先跟你解除契约……」
他偏头思考应用甚麽理由……算了,自己才十六岁,离成年跟诺克里兹的猜测也还有一段时间,或许他不该太早宣判自己死刑。
缓缓别过头,烨斐望向窗外的同时,一滴泪珠悄悄滑落,溅湿嘴角的苦涩淡笑,窗外吹来的轻风一带,泪珠沾染到雪银发梢,宛如夜露。
泪珠消失之後,他听到轻轻的开门声,亚滫走到他面前,一脸担忧,关切问道:「今天……你跟爷爷怎麽了吗?」
烨斐回头对上那双苍冰色的眼,仍是一抹浅笑,「我跟你爷爷能有甚麽事?」语中之意是说对方多想,「要坐会吗?」闻言,亚滫自然坐在他身旁。
「真的没事?」他的直觉向来准确,不过难保不会失灵,但心中总是有些惴惴不安。
「你罗嗦起来真像……嗯,我想想……」
见着对方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一只手伸过去轻扣住他的下颚扳过来,「像甚麽?」
澈蓝眼眸笑意不断,然後直接回应:「怕男伴出轨的多疑少女。」
此话一出,亚滫的眼角不自觉抽了一下,「这个比喻不好。」
玩心一起,一张脸装出万分无辜的神色,「哪里不好?不像吗?」
亚滫一见到这副表情心中大软,烨斐果真如他所说十足会装可怜,虽然明知是佯装,愿意上当的人还是一大票,自己估计也是其中一个,不过现在要对付他倒是有了应对措施。
「如果你改成『怕妻子不见的痴情丈夫』……我觉得符合许多。」装无辜是对方的长处,那他就把自己的脸皮弄厚一点。
烨斐的神色虽从容镇定,一双耳根却是瞬间泛红,语气因被言语戏弄而有些微愠:「你别老是说些──」话还没说完,嘴又被堵上了。
一时之间吻得难分难舍,若不是一条肥短尾巴忽然挥舞一下,尔後又渐渐垂下重新换个位置,估计某人还可以持续厚脸皮一阵子。
烨斐没再搭话,像是累了将头靠上他的肩,然後缓缓地闭上眼。
侧目凝视对方的沉静容颜,亚滫一同阖上双眼,享受静谧的美好时刻。可是正因如此,所以他没看见烨斐又赫然睁开的双眼。
有了身旁这人之前的承诺,烨斐本以为即使前行之路再怎麽艰辛,他们仍能共度难关,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没想到其实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两条相交直线,擦过一点……之後再也没有相遇的可能。
神真是残忍,明明才刚拥有,却又要立即从他身旁剥夺──可再换个想法,神又对他有些仁慈,提早让自己有了心理准备。
他懂诺克里兹的意思,因为他承受过失去的痛苦,所以他不想让亚滫也承受这种痛楚。如今他该做的……心中有了定论。
双唇一张一合,诉说着无声话语。
『原来,放弃你比甚麽都还需要勇气。』
***
黎明曙光照耀整片大地,枝叶上的露珠尚未乾透,透出晶莹色彩。
一大早用过早点後,亚滫和烨斐向诺克里兹辞行,他们婉拒他的好意,两人打算用步行回圣帝斯亚城,这大半天的徒步路程就当作休闲运动,而且这两天对亚滫来说也是难得的放假日,他想增加跟某人的相处时间。
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相处自然,但亚滫总觉得烨斐有一点不同,他也说不上来怪异之处。虽然昨夜去问了爷爷,可是爷爷也说没甚麽事。
仔细想想,两人确实没甚麽事需要隐瞒,或许是他太敏感了点。
其实不只亚滫,拉尔尼亚也感到些许不同,那双眼睛看着牠时会不经意流露复杂神色,彷佛想说些甚麽──却又作罢。拉尔尼亚深知自家主人的个性,硬是逼问容易成反效果,反正等他想说时总有一天会说,只是在他说之前得好生防范他做出傻事。
走到半途,忽然有一辆马车朝他们疾驶而来,丝毫没有减速,两人正感奇怪,驾车车夫像是发现救命稻草,一脸恐惧地大喊:「救命、救命!是魔物!」
他刚喊完,地面赫然窜出一口血盆大牙瞬间把奔驰中的马吞食乾净,车子因过大冲力往一旁倾覆,亚滫和烨斐连忙冲上前,炼造防护网接住被抛在空中的车夫及从车中飞出的一人。
他们惊魂未定,就像漂流在偌大汪洋中好不容易抓到一根浮木,死命抓着烨斐和亚滫不放,紫色瞳孔透出乞求目光:「救救我──是她、她要来杀我!」男子止不住浑身颤抖,话语杂乱无章,让两人听得一头雾水。
在面前明明只是三只中级魔物,看来纯粹是想捕食充饥罢了,哪来的『他』?
「吼──!」震耳欲聋的吼声从地底传来,庞然大物接二连三破土而出,牠们露出一口利牙,如同看到绝顶佳肴般不断吞咽口水,甚至溢出嘴角,显得相当兴奋。
两人为之一惊,这哪是三只小魔物?根本是十几只高级魔物!到底是怎麽回事?为什麽这麽多魔物要追一个皇族?难道他身上有甚麽能吸引牠们的东西?
疑惑归疑惑,亚滫当下悄悄呼唤风声将讯息传往阿尔斯家,若只有他和烨斐还能边战边逃,但多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这个惊人数量恐怕只能挡下一时,想全身而退比登天还难!
希望风──能尽快将讯息传给爷爷。
「烨斐,你带他们先逃,前不远有许多天然岩山可以当作屏障稍加抵挡。」
「不行!你一个人太危险!」灵光一闪,烨斐想到一个办法,「这样吧,把牠们引进岩山中施咒让岩石爆裂,就算压不死牠们──也能挡一段时间!」
那是谁要引诱牠们呢?
烨斐将目光转到两人身上,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美丽笑容,「听说人死到临头会爆发出无限可能性,想活命的话……只管死命向前跑,懂了吗?」
听见他的话,他们害怕地死命摇头,男子试图做最後反抗:「我、我贵为皇族,保护我──是你们这些庶民的责任!」这名少年居然叫他当诱饵?有没有搞错!
「哦──」烨斐特意把尾音拉长,微笑拍上他的肩,「要跑,还是现在立刻死在我的剑下──你可以选。反正在这里杀了你,我们再逃走,也不会有人、发、现,您说是吧?高高在上的皇族大人。」
赤裸裸的威胁让男子瞬间傻眼,天底下怎麽会有这麽胆大包天的家伙?
可是为了活命,两人咬紧牙关,眼眶含泪开始朝岩山死命奔跑。
看着两人拔腿狂奔的背影,亚滫不由得感叹……敢这样明目张胆威胁皇族,世界上除了烨斐大概真没有第二个人了……
烨斐悄声凑近拉尔尼亚耳边说:「拉尔,拜托你了。」牠不屑哼了一声,跳下烨斐的肩跟上奔走的两人。
威胁归威胁,他没真的这麽狠。
魔兽看到目标移动,立即前往追赶,但因亚滫和烨斐时不时放出攻击,减缓牠们的前进速度,但奇怪的是──牠们只把逃命皇族当作首要目标,对於两人充耳不闻,实在有悖常态。
跑进岩山之中,亚滫和烨斐分别往两侧外围绕开,可怜的诱饵组分头跑向烨斐跟亚滫的方向,远离最中央的区域。而跟在後头的拉尔尼亚因地形缘故,只得先转往车夫的方向。
亚滫抓准时间点,施下高级广泛型阵法:「灵阵˙方旋,圣帝名予。」绿晶色的透明结界成形,围成广大包围网层层困住魔物,牠们朝天怒吼不断冲撞结界,依这个破坏力大概不到一分钟结界就会被撞破,但这点时间已经足够了!
「辟炎斩,圣帝名予。」融合灵气及武技释出强大火光,使得数座岩山瞬间崩裂,破碎岩石将牠们尽数掩盖,几声凄厉怒吼之後,悄无声息。
亚滫的呼喊从对面传来:「烨斐──你没事吧?」现在双方之间隔着堆积如山的碎岩跟漫天沙尘,根本看不清楚视线。
「没事!我绕过去找你!」接着烨斐面向缩在一块巨岩後面的男人,满不在意地说:「走了。」
「等、等等!你确定魔物真的被打倒了?如果牠们等会冲出来──怎麽办?」
烨斐走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然後面无表情地说:「走、留下,你自己决定。」
男子一脸惊恐,连忙喊:「我走、我走就是了!」边说,他心中思忖等脱险之後,一定要这小子付出恐吓自己的代价!
下一秒,震动大地使脚下土石松动,原本死寂的魔气直冲天际,烨斐只觉脚下一轻,转眼已往下坠落。
男子惊慌地大喊,「救、救命──!」才刚躲过魔物追杀,眼下又坠入足足有十几层楼高的断崖,今天死神是想尽各种办法要来收他的命!
「风翼˙圣帝名予。」一根洁白羽毛忽然从男子背後显形,以极快速度生成一对羽翼,替他减缓下坠速度。
见人暂时无事,麻烦转而落到自己身上──羽翼无法同时装在两人身上是灵咒的最大缺点。
烨斐转瞬拔出炎盗插入坚硬峭壁,试图减缓下坠之势,不过世界名剑果真不负名气,削铁如泥,硬是把岩壁划出一条长长裂缝,要说它有减速效果当然有──但根本起不了实质作用!
再不减速的话,他不吐血也会断好几根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