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奪香魂 — 第10回、采薇

正文 奪香魂 — 第10回、采薇

陌上三月春,却是花开好时节。

初进宫时即听说太后、皇帝阅选秀女是入宫一个月後,如今她在太后的长乐宫中,转眼已过十来日。照理说,她应回到徽音殿一同待选。於是晨间请安时,她向太后略略提了一下。

「丫头可是嫌长乐宫烦闷?」太后握着她的手,笑说。

含香摇头,岂敢称是。

太后又道:「我老啦,後宫诸事早就交给了庾贵嫔,这阅选也不过是过过场罢了。这样,过午我让庾氏到兰香殿一趟,让她陪你说说话?」看着太后明媚容颜,即便日日请安,这样绝色依然教人眩目。这般的美人动不动便称老了,她只觉得一阵晕眩。

贵嫔庾氏,出身颍川,乃是晋室南渡後的名门望族,先祖有二位曾任晋朝皇后。王、庾、桓、谢四大家族轮流执政,与晋室家天下。庾家书诗传家,门庭清贵,即便到了陈朝对朝政影响之势已弱,名望却是不减。

这几日楼萱已细细同她梳理过後宫局势。今上并非先帝那般风流才子,但仍有一定规制的後宫。先皇后华氏已薨,三夫人之中只立了一位庾贵嫔,贵妃、贵姬悬缺;九嫔依序为淑媛、淑仪、淑容、昭华、昭容、昭仪、修华、修仪、修容,也是仅有钱淑仪、淳于昭容两位;五职是婕妤、容华、充华、承徽、列荣,如今有郗婕妤、宋承徽、袁列荣三位;其余散位,皆称为姬,散居於主位妃嫔宫殿之中。

而皇后既已不在,庾贵嫔可谓後宫之首,论其宫中地位与家世,她都只能仰望之,太后让这样的人物来陪她说话,她如何担待得起。

她本想回,应由她前去拜见贵嫔娘娘才是,可她不过是个待选秀女,连个命妇身分也没有,如何去拜见?

见她如此,太后莞尔一笑。「行了行了,你这傻孩子啊,自那十一年前的祸事後,咱宫里也乾净许多,皇帝礼贤下士,且我大陈也不尽守那迂腐礼制,不过本宫知你是有礼的,一时间也还不太适应,倒教你如此为难,那便不让庾氏来陪你,你也莫去拜见她。不若这样吧,未时末皇帝约了几位亲近臣子到宫里来煮茶论诗,庾氏擅分茶技艺,你既擅古琴,一同去热闹热闹,可好?」

尊贵如庾贵嫔都能去煮茶,太后命她去献琴也不过是凭添风雅,又非折辱之事。含香有些习武人的血性,可她修习了上乘内功已能内外兼俱,且本出自书香门第,倒也能沉得住气,她心里虽有些不自在也不形於色,盈盈应下。

只因这位太后娘娘,容貌绝美,手段柔软,言笑晏晏,那安排起人一套接着一套,实难抗衡。就是以武学来说,这样的对手也是最难对付的。若说靖平公主性子是烈如火,太后娘娘则是柔似水,只是抽刀断水水自流,再坚韧的武器对上也是无懈可击的。但凡习武之人,练到一定程度感应都较一般人灵敏,趋吉避凶已是自然反应,莫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是直觉上,含香都对太后敬而礼之。

未时一到,她已收拾妥当,楼萱携着古琴海音跟在她身後准备出门。刚走出殿门,就见前方整齐的站了四个容貌秀丽的宫女,齐齐向她行礼,娇声道:「奴婢见过小姐。」

四女身後是着黄色宫装的女子,独身立在那杏花影下。一双秋水般的杏眼,挺直的鼻梁,轻抿的薄唇擒着一抹笑意,清冷,高雅。不必形容她着何华衣美服,光是俏生生站立在殿前的风姿,就已令人移不开眼。

「臣女邵氏,见过贵嫔娘娘。」

眼前的丽人,似乎有些诧异,却也没有停顿太久。莲步轻移,到了她面前素手虚扶,圆润的嗓音仿若天籁,不妖不媚,只教人听了神清气爽:「小姐请起。」光是这番举指,行止贞静,仪表於内,便足以展露出那世家风范。

世家大族百年门第永久不坠,首重家学,大陈世家贵女,言行举指,气度绝佳,无不一是出自家族女学。

可惜自宋篡晋後这将近百年,皇朝更迭,寒门武生崛起,门阀世族权势旁落,如与晋室家天下的王、谢二家都已没落不少。尤其梁武帝末年,侯景曾请婚於琅琊王氏、陈郡谢氏两家遭拒生恨,侯景陷金陵城大肆杀掠门阀世族,使得世族自那侯景之乱後便渐沉寂。如今大陈後宫便是有贵胄之女也多是新贵,如这百年世族底蕴的,也仅有颍川庾氏的庾贵嫔、高平郗氏的郗婕妤两位。

「邵小姐好生聪慧,怎知是我?」庾贵嫔温婉道。

「太后娘娘赞贵嫔娘娘分茶之艺天下无双,娘娘身上有一股茶香。」

庾贵嫔轻轻笑了一笑,并未像有些贵女般还掩唇而笑那般作态。「邵小姐一双巧手弹得妙琴,一对清耳听得雅韵,倒也有一个灵鼻闻得茶香。」

庾贵嫔给人的感觉不似太后那倾城绝艳,是有那麽一股书卷气息,给人一种不腻不远的距离,倒是教她打从心里就觉得舒坦。

含香微微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娘娘见笑了。」

庾贵嫔只看了眼楼萱手捧着的琴盒,道:「太后遣人告知我你也前去,我便来这里想着与你同行也有个伴。尔後你我总归有缘,我名采薇,莫要一口一口称我娘娘,不若称我采薇姊姊,可好?」

含香俏脸一僵,表情凝窒,竟是不知如何表态是好。「尔後你我总归有缘」,此话何意?当然是指入宫与她同侍一夫,才有所谓的缘。听闻这次选秀,可能会有继后出线。含香得太后青眼,又得皇帝赏赐,在今届秀女已是顶尖人物,外传颇有问鼎这凤座之势。即便不登极位,入宫也是高位,现在若认了这位贵嫔娘娘为姊姊,就算往後位份高於贵嫔,可不是凭白无故的就降了格调?再说,她现下身分尴尬,岂可轻易认了这想入宫的念头?庾贵嫔这话语在轻颦浅笑间道出,辞锋犀利,又修饰得圆润,当真无比厉害。

「贵嫔娘娘是君,邵小姐是臣,君臣有别,乃敢姊妹相称。莫怪奴婢出言不逊,太后娘娘命奴婢为小姐教引姑姑,奴婢不敢不明言,忠言逆耳,还望小姐明了。」身後传来冷冷的斥责,楼萱摆起教引姑姑的棺材板脸,说的话语又硬又臭,一副非要含香受教貌。

「我知晓了,姑姑莫恼。」含香暗中偷笑,只脸上一白,唯唯诺诺称是,然後睇了庾采薇一眼。

庾采薇似笑非笑,语气无奈。「王姑姑往常那是爱笑人儿的,领了太后之事果真是尽责的。罢了,宫规如此,倒是我鲁莽了。蒹葭池离这不远,咱们一路赏花,一路散步去,你说可好?」

含香自是无异议,只跟在庾采薇身後半步距离,那庾采薇百般劝说要她平行,也不能让她轻易越雷池一步,否则动辄又要引得王姑姑引述各种宫规,唠唠叼叼,长篇大论,连在前头的贵嫔娘娘都咋舌,看向含香的目光寄予无比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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