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莲蓬头下,叶玮音闭着眼任由热水自头顶滑下,如果可以,她真的很希望这些水可以将她脑中那些该死的事情一起全部冲掉。
不应该的。
打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的。
如果不和烟羽蓝接触,现在这所有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如果不让烟瑀玥进房,她是不是还能保持什麽都不知道、为烟羽蓝的告白而心烦意乱的自己?
她不知道。
如果向来都只能是如果,它是存在於分岔点上的另外一条路,或许会存在於平行空间、或许根本不存在,总而言之,她无法得知这些「如果」一旦成真,现实又会走向什麽样的结果,或是比现在的情况更为糟糕、或是比现在的情况更好……
也许是因为逃避心态作祟,即使明知道发生後的情况可能会往更为糟糕的层面发展,人们总还是会在後悔的时候,去思考那一丝「如果」。
原因不为什麽,纯粹只是因为这份「如果」,可以为他们带来一丝的希望——即使可能会面临更为庞大的绝望。
关上水,拉下架上的毛巾,叶玮音简单擦乾身体之後,走出浴室往梳妆台方向走去。
站在梳妆台前面,她看着肋骨末端的那条疤痕。
这条疤,即使已经变得很淡很淡,淡到只需要上一点粉就能遮盖过去的地步,也都还是存在。
一如她心中的伤。
更不用说,这条疤就是因为那道伤才会出现——为了反抗那些人的暴行,在挣扎下,她不小心被石头给划伤。
如果那天她死在那里的话,或许这道伤痕,会变成防御性伤痕?
只是,监识人员看得出来这是因为防御而出现的伤吗?还是会认为这是凶手的威吓而不以为意?
转着这些无意义的问题,叶玮音拿起床上的休闲服随便套上之後就离开房间,现在已经快接近十二月,即使是上海,天气也逐渐转凉,但她并没有任何想要吹头发的意思……她现在连拿起吹风机都不想。
搭着电梯下楼,一路来到饭店最为静谧的後花园,她现在很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让自己冷静,同时也是沉淀。
在房间,她只会觉得压抑,同样的格局、装潢都会让她情不自禁想到烟羽蓝替她上药的那个晚上。
「哦?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遇到叶小姐呢。」
可惜上天似乎不打算让她有个安静的空间可以冷静与沉淀。
叶玮音转头望去,那是个留有一头波浪长发、让她有点眼熟的成熟美人,她们,曾在哪见过吗?
「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肯定只觉得我很眼熟但却忘了我是谁。」扬起笑,女人走到她身旁朝她伸出手,「再次自我介绍,我是江薇恩,《骸骨线索》的法医顾问,我们曾一起工作过一阵子。」
骸骨线索……啊,是那个顾问。
虽然想起了这个女人是谁,但叶玮音并不打算伸手去握住江薇恩的手,也不打算有什麽口头上的礼貌应对,仅仅只是看着她。
反正她现在也跟身败名裂没有两样了,多个不礼貌或不亲民的形象也没什麽差。
江薇恩像是毫不在意似的,朝她再次一笑就将手收回,转过身,仰起头看向天空的月亮,「今晚的月亮很圆对吧?」
月亮很圆?
叶玮音抬起头看向天空,不由一阵无言。
别说很圆,天空根本完全是黑的,连一点月亮都看不到!
「你看不到月亮,并不表示今晚的月亮不圆。」
「……你想说什麽?」
「你看到的模样,有时候并不表示真实,真实往往隐藏在某个虚假中,就像拥有阴晴圆缺的月亮,即使再怎麽变化,都不能改变它就是一颗球体的事实,而这颗球体,则会以满月的姿态呈现。」
能听出江薇恩是在暗指某些事情,但是,她对这女人根本不熟,她根本不懂她是在暗示什麽。
「叶小姐,你变了。」还没问出口,江薇恩又毫无预警地跳出一句话。
「……什麽?」
「当初拍摄《骸骨线索》的你,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真正的你,则是傀儡师,操控名为『叶玮音』的你,做出适合『叶玮音』的言行……现在的你则是拥有灵魂,不再是傀儡,像个普通人一样拥有七情六慾……不是吗?」
下意识的,叶玮音退了一步。
直觉正不断警告她最好不要和这女人有太多的牵扯,否则,她的一切都将被这女人挖掘殆尽。
见到叶玮音的排斥,江薇恩淡淡一笑,「你不用担心,比起现在的你,我对过去的你还比较有兴趣……真正的你,出乎意料的单纯呢。」
「……」单纯?她已经有多少年没听过有人用这两个字称呼她了?
「这样的你,是看不穿她的吧……」
那口吻是染上淡淡疼惜的无奈,这让叶玮音有些不安,拧眉,「看不穿谁?」
「Verna。」
对於江薇恩毫不犹豫就将名字吐露给她,叶玮音反而有些错愕,正常这时候不是都该保持一点神秘吗?怎麽这女人这麽轻易就说了?
「你当这是什麽狗血八点档,明知有问题却什麽都不讲,硬要装神秘吊人胃口吗?我们这可没收视率或票房的问题哦。」她好笑地说。
「……」再次被江薇恩读懂心里所想,叶玮音像是有些恼羞似的沉下脸,微怒道:「你到底在讲什麽?」
「我以为我已经讲得够明白了。」江薇恩轻叹,那怎麽听都像在讽刺她的智商不足三位数似的。
她可以打这女人吗?
「叶小姐,这算是我给你的一点小忠告,不要太过信任Verna,她不是能轻易信任的人,她就像罂粟,是个危险的存在。」
「你似乎很了解Verna?」
「我是她唯一承认的朋友。」明白叶玮音在质疑什麽,江薇恩不以为意地说:「一山不容二虎,当二虎并容,除了一公一母的选择之外,还有另一选择就是双方实力不相上下,为避免玉石俱焚而保持危险平衡。」
「所以,你也是罂粟?」
「不,与其说我是罂粟,不如说我是曼陀罗。」江薇恩敛起笑容,轻扬的嘴角透出一丝危险,「我可不像Verna,身为罂粟的她,可以在医疗上作为正当用途而让人得到不少好处,但我,只会让人万劫不复。」
先前江薇恩身上那股充满女人的妩媚与慵懒已经全部消失,此时的她,就像一朵充满剧毒的艳丽花朵,致命,而美。
「既然你会让人万劫不复,那麽,我又何必听信你的忠告?」
「啊啊,就这方面来说你可真是个难缠的人呢。」江薇恩像是苦恼似的抓了抓头,却又在下一瞬间勾起了充满致命危险的笑。
「我只会引导你走向毁灭,但,如果是Verna,可是会直接亲手让你走向毁灭的唷。」
「……」
「总之,我给你的忠告,你最好放在心上,虽然你肯定无法辨别Verna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但至少对她保有戒心应该还是能做到吧?」
做是能做到,只是,她真的得这麽做?
不管烟羽蓝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是,烟羽蓝帮助过她的这件事是毫无疑问的。
她不是这麽感性的人,会真的因为一个人对她的一点帮助或说过的一点话就有这种念头,可是烟羽蓝不同。
即使她的内心再怎麽不想承认,烟羽蓝对她说的话、做的事,确实都是这二十多年来从没体会过的,那种温柔,即使是带有目的性,还是会让人忍不住想沉溺其中。
雪中送炭,往往都比锦上添花更来的动人,尤其这炭还不是一般的炭。
「你的意见我会考虑的。」说完,叶玮音便转身离开,多亏这女人,现在她宁愿待在房间也不想站在外面吹冷风了。
是意见,而不是忠告……吗?
看着叶玮音远走,江薇恩转过身看向某棵树丛,「你到底是对那女人做了什麽?居然让她为你这麽死心塌地。」
「这叫死心塌地吗?」烟羽蓝的声音从树丛後方含笑传来,「你对死心塌地的定义可真够简单。」
「因为对象是叶大影后啊。」她笑笑,「如果今天对象是你这没良心的女人,我保证我会把定义拉到全世界无人能及的地步。」
烟羽蓝没有答话,只是站在树丛後面仰头看着那根本看不见的明月。
江薇恩是来上海协助灭门案的,刚好入住她们的饭店,吃完晚餐,她们才刚在这里聊不到多久的天,叶玮音就出现了。
她对她说的话,她全部都听得一清二楚,也不打算反驳什麽,因为,江薇恩说的,都是事实。
太信任她,只会屍骨无存。
叶玮音不了解她,因为她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她是什麽人,但江薇恩了解,即使并不是了解全部,却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
江薇恩有资格下这样的评论。
只可惜,叶玮音似乎没有把江薇恩的忠告听进去。
「你对她是认真的吗?」
间隔半晌,江薇恩的问话再次传来,少了慵懒、轻松,多了严肃、认真。
「你觉得我是认真的吗?」
「老实说,即使你是女人,我也不认为你会在这麽短的时间内就对一个人这麽认真,尤其你这女人还这麽禁慾。但是,也因为你是女人,我同样不认为你对她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认真……真要说,只差在你对她的认真到底有几分而已。」
「既然你知道,又何必问我这麽没有意义的问题呢?」
「我只是想劝你。」
「哦?现在换给我忠告了吗?」她的语气有些轻蔑,她不需要忠告,她一直都很清楚,她在做什麽。
「我是认真的,羽蓝。」
「……」听见中文名,烟羽蓝沉默下来,当江薇恩叫她的中文名字的时候,就意味她不是开玩笑。
「玩火的人,最终会引火自焚,你即使成功一千次、一万次,也不代表会一直成功下去,只是你运气够好,还不到失败的时候。」
「那麽,我也只能赌现在还不是我失败的时候。现在的我可不是自愿玩火,你能察觉到这些就该知道这点。」
「嗯,我是知道,所以我也没不让你玩,我希望的只是不要太过火,尤其是爱情。」江薇恩看向叶玮音离开的方向,她不知道她的预感到底会不会成真,但如果会成真……
「你是想说我会真的爱上她吗?」不是喜欢,而是爱,这两个词汇的差异,她们都明白代表什麽。
「如果只是爱上,或许是最好的结果。」江薇恩垂下眼帘苦涩一笑,「羽蓝,你不明白,当一个人失去最重要的事物之後会变成什麽样子。」
「……」
「我要给你的忠告就是这样了……记住,不要成为叶玮音最重要的人之後,才狠心让她失去你,如果你一开始就打算让她失去你,就不要让自己成为她最重要的人……给予希望再狠狠打碎,往往比给予绝望还要更让人无法接受。」
「嗯,我知道。」烟羽蓝闭起眼,「那麽,我也给你一个忠告。」
「……什麽?」
「我不管现在的你知道了多少,最好,都不要再深入下去了,这件事,知道得越多离死亡也会越近……我不希望亲手在你的头上开洞。」
「你放心,对於你那个世界的恩怨我不想涉入。何况,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也就只有今天的这些忠告,我只是一介老百姓。」
「嗯,这样最好。」
「我先回房了,你也早点休息。」
「好。」
听着江薇恩渐远的足声,烟羽蓝睁开眼,重新抬头看向天空。
失去最重要的事物……
这种感觉,她还真的无法体会呢。
江薇恩老说自己是一介老百姓,却总能看到她无法看到的东西,可惜……知道太多的聪明人,往往无法善终。
薇恩,希望你能将我的忠告好好听进去,这一次,可是真正赌命的时候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