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无妄之灾】
那一日，颜金玉在雪中哭了一天，而孟子陌也在旁陪了一日。
没有安抚、没有劝慰，也没有责骂或是讲道理，就仅是无语相陪，偶尔颜金玉伸手抹泪偷觑时，那张脸上也像是没有丝毫情感停驻过。
好冰冷。
冷得，像是只是在看一幅风景罢了。
後来，她知道哭没有用、哀求没有用了，除非想送命，不然怎样算，她都只能靠那块琉璃冰珀修养固魂。只要她肯多费心思一刻，就早一分回去的机会。
於是不管阴晴，颜金玉便更是固执地守在院子里吸收日月精华。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曾经破碎又再次拼起的魂体也只是多了一点气力，不会动不动就厥过去而已。
但这样的平静，却很容易被破坏。
比如，有弟子要来洒扫或是送宫文时，颜金玉就得用最快的速度念咒，把自己收进琉璃冰珀里，用宝器的灵气遮盖妖气，以免被人发现。
这也是孟子陌唯一教给她的术法，其余时间，两人就像不相识似的，各过各的日子。有时躲得久了，颜金玉也懒得再出来，就这样静静待在琉璃冰珀里，从柜子上方注视着孟子陌。
透过冰珀的晶体，朦胧光影间，总是一身月牙白衣的孟子陌显得更加出尘，除了离苑处理宫务时会束发簪上银钗之外，其余时刻的孟子陌总是简单挽着个发结，或是在尾端上方五寸处松松紮束，俐落乾净。偶有，较为稀少的时刻，半长不短的发丝会因綑绑得久了而松落，轻轻掩着那张清俊的脸侧，添增一抹若隐若现的飘逸。
她见过的人很少，除了化形後的花妖姊妹之外，大多就只是路过山林的樵夫、村人。但就算仅只这样，她也觉着孟子陌长得很好看，像是一块白玉般的温润，也有着高山似的铮铮气度。
孟子陌端坐於案前时，或作画、或抄录，但总是身姿挺立、稳如沉钟，平视的目光静得似一汪波澜不惊的深水大湖；揽袖悬腕，吐纳轻细，稳稳持着笔锋的手指细长纤白，一点也不似能舞得一手好剑、曾苦心修习过的艰累。
颜金玉想，孟子陌应当很喜欢那片梅林，因为每日都会有很长的时刻，孟子陌会立於中殿的门扉前凝视着梅林。
日光洒落在满地的白雪上，照着永不凋落的红梅朵朵生艳，映着门前那道月牙白衫身影亮洁。当微风轻拂枝枒时，满树的红梅会摇曳着晃荡，像在回应着主子的凝望，而微微的梅香飘进屋里，接着带起孟子陌的衣摆，舞出一片白花碎浪。
那麽纯粹的白与红，就是洛霜居内，最寻常的样貌。
颜金玉也发现孟子陌不常说话，对来此的弟子常常仅是轻轻颔首示意，如果她不出声，三天五天的，都听不见这处苑所内会有人声。
原来，鼎鼎大名的【极天宫】掌门是这样过日子的。静坐养息、处理宫务、阅卷读书和看着远方及院落，一日的光景就这样过完了，也不知这是清幽还是禁闭，总让人觉着冷清得深感孤寂。
所以，最後颜金玉便常常现形，蹲在院子里修练、养息，还有堆雪人，以及问一些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
哪怕是背对着殿门，她也知道孟子陌一定听得着。
「仙人，你为何栽梅？」
「饰景。」
「那怎不选桃花？多娇、可人，还能有果子可食呢！」
「太艳。」
孟子陌轻答，随後便翻过一页书卷。
「仙人，『洛霜居』这名是你命的吗？」
「不是，是我师父。」
「那仙人的师父呢？」
「圆寂了。」
「呃……」
自觉失言，今日孟子陌的案上，就会多摆一个小巧的雪人娃娃。
「仙人，你身为掌门不用带徒弟麽？」
「【极天宫】宫规，师者十日一导，徒者三十日一问。」
「啊？那这样要是练错了，不就白花了三十日工夫？」
「勤字补万事，哪怕是错了，也必有益於他们。」
「噢，那你何时教的他们？」
「下山时。」
所以颜金玉知道了，原来洛霜居是在山顶上，而【极天宫】位於逆云峰，据说从山脚到山顶都是。但她没有缘分窥得【极天宫】的全貌，顶多只能将洛霜居摸透。
洛霜居的格局简单，没有大殿，入门穿过山廊步道就到了中殿，一般孟子陌就在这处理宫务居多。中殿的两侧皆有园子，但红梅林在右侧，左侧则是依着陡峭山势所植的枫树，那儿不是术法造的，是天生天养，所以常有狂风刮过时掀起的大片落叶。
走过中殿内廊，木质栈道後方是各个居室。居室呈一直排，正中是练功室，往左是丹炉房、兵器房和三间空的厢房；往右边去，最底间的两房是孟子陌的居所，分内室与外室，中间三间则打通木墙做为藏书阁，大大一间，入内就是各样木架书格。
孟子陌没阻拦颜金玉四处走，所以每个屋里她都进去过，只是非常单一，木质房瓦、山石桌椅，连床铺和帷幕都是单一的白色，非常无趣。
「仙人，你是不是很喜欢白色？」
这一回，孟子陌终於正眼瞧她，目露疑色。
「白床、白纱、白幕、白布；白玉簪、玉冠、束发带、白腰带、白袜、白鞋，还有你每日穿着的月牙白衫，以及整日不歇的白雪。」颜金玉扳着手指数，小脸皱得难看，「【极天宫】是不是苛待你啊？换些别的颜色不行吗？」
「不行。」
「你知不知道这儿除了白色、木头色、石头色之外，就只剩头发的黑、梅花的红，以及我裙摆上这麽一点点绿了！」她严重抗议，非常想念山林里五颜六色的春花、夏树、秋红、冬……这倒是不用想念，因为洛霜居里日日都是冬天。
「【极天宫】宫规有令，非掌门及其弟子外，其余不许用白。」
「这麽说来，白色还是仙人的专属色了？」
「可以这样说。」
「这样，宫规既然只说了『其他人等不许用白』，也就没说仙人你不能用其他颜色啊！」
「世间俗物，我不醉心。」
「……那你还不如一早就承认喜欢白色。」
结论，颜金玉还是没能争取到为此地添装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