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
今个儿起床，外头似乎闹哄哄的，即使这一区已经算是城东最宁静的住宅区，但不时仍有高八度的尖叫嘶吼，让平素喜爱宁静的老人家我有些不悦。
「春桃，为什麽外头闹哄哄的？」我喝了口蔘茶润喉，恶，真苦的东西，但街头巷尾都表示老人家喝蔘茶天经地义，我身为其中一员只好跟着保健养身，於是外头流传楚老太太酷爱蔘茶，深得养生之道，我听得这句话的时候正忙着刷牙漱口洗去一嘴苦味。
总是没白费一番苦心。
「回夫人，今天是花锦城一年一度的御前比武，外头许多少年英雄都赶来参加，围观群众万人空巷，自然是会吵点。」春桃心灵手巧，知道我不喜欢苦味，把那意思意思抿了一口的茶拿开，换上了一瓢蜜枣给我换口味。
「是吗？御前比武是那个皇上会有赏赐封官的节目？」听说好像优胜者会有百两黄金，於是让大家趋之若鹜，年年有大批的青年来参加，不光是大荣国内，邻近各国也很有人气。
「是，楚军公子就是在这场大赛中连三年夺得优胜，於是入朝为官。」
「老二在这场中得胜过？我怎不知道？」人老了记忆力不好吗？几分茫然。
「有的夫人，因为那奖盃金子打的您喊太重扛不动，於是楚军公子特地把三年的奖杯都给融了，打成一座箔金的梳妆台，还有各式精巧的梳妆盒，您不是用得挺开心吗？」春桃细声提醒。
我这才想起来好像有这麽回事，那头国君送来个跟鸵鸟蛋一样大的奖杯，还是足金重，我想说试拿看看结果太沉，一不小心，把皇帝赏赐的奖杯摔歪了一角，众人大惊，急忙要去抢救奖盃，说是什麽国君赏赐至高无上的荣耀，而我也重伤，不小心碰断了一根小指指甲。
朝楚军哭诉去，说他的奖杯欺侮他娘，楚军为此进宫吵了一架，怒吼皇帝为何送个碰断他娘指甲的金奖盃进来，要国君以後不许再送，不知道为什麽这件事情传出去，流言变成我家老二是个不爱沽名钓誉的清高人士，视钱财如粪土，认为国君如此大洒钱财败坏国运。
在这种谣言下我家老二扶摇直上忽然莫名就变成大将军，金光闪闪的披着铠甲走进家门，吓的我老太太以为门神从门上走下来。
到现在我还没弄懂他究竟是打了恒扬谷之役还是诺曼第登陆战被封赏。
「那之前怎都没这麽吵？」我想一想，又觉得不对。
要之前都要办，怎我都不觉得吵呢？难道到了某个年纪人就会突然耳朵灵光起来？
春桃一笑，那双杏眼更显妩媚，袅袅婷婷走到我身後，轻重恰好的按揉我的肩膀，这孩子就是一双巧手可比最高级的按摩师，我开心的眼睛都眯起来。
「回夫人，那是因为今年特别，听说花锦城的比武是困难重重，犯险遇难，因为难度太高而曾经多年胜者从缺，而今次特别请曾经三连霸的冠军回来，自然造成万人景仰。」
「这三连霸的人是谁？」还真厉害，关於这比武我也有点耳闻，据说生还者都只有一个证词。
那不是人类的领域……
「自然是楚军公子。」
「嗄？咱家楚军？」
那名传说中响当当过十关，劈破金山躲过火球追击与猛兽赤手空拳搏斗以後活下来的传奇人物，原来是我自家的儿子？
阿好不惭愧，但这年头又没有连络簿，可以把他每天做什麽写起来给我看，我不知道儿子是这个伟大人物也很正常，於是我暗暗决定下次有机会应该要跟儿子们写个交换日记，但如果跟一个人写就要跟其他五个人也写，不然厚此薄彼的话会造成儿子们心理不平衡将来争风吃醋兄弟阋墙。
可是一次写六本感觉老人家脆弱的手腕会因此得到肌腱炎……我想到这儿，忽然幽幽一叹，要知道这养儿育女可真是大工程……
「要不夫人去看看公子比赛的情况？」
这麽一说好像也不坏，做人爹娘就是要去参与一下孩子的成长过程，於是我欣然点头。
但要知道我楚老太太平时为人低调，出门通常都只坐在马车内绝对不露脸，虽然很想跟外头的人打打招呼，但每次我掀开帘子都发现侍卫已经把附近闲杂人等净空，鉴於多次太过劳财伤民，毕竟这国家不是我的，总要为大荣国的国君面子着想。
「春桃，我们自个儿私下去便是。」
春桃本要喊人，听到这麽吩咐，脸上浮起了奇妙的笑意，应声称是。
我们到了会场，那可真不是一个人山人海的形容，因为海浪都打上来了，有不少人骑到别人头上只为了争睹场内的风采，越是内层混乱的扭打成一团。
「看这样子是挤不进去……」我摇头叹息，难得出来一趟，好端端地给扫兴。
几道黑影从我头上飞过去，我疑惑的往上看，奇怪，哪来这麽大的鸟，而且还会大叫住手阿饶命的？
「夫人，走这边！」春桃笑意盈盈的招呼我，我乍然发现群众中让开一条康庄大道，好像摩西分红海，喔不这是开出一条海沟，两边的人通通站得远远的。
现在的年轻人真有礼貌，礼让老人。
我心中赞了两声，从善如流的走过去，一瞥旁边的人脸色发白冷汗直流口中直嚷女侠饶命。
「那儿有女侠可以看？」我也想看，於是很有礼貌的询问他。
那人脸色惨绿，活这麽大把年纪第一次看到人可以变的根芦笋一样，看他直直往我後面看，我也跟着看，只看到面如桃腮美的不可方物的小春桃，朝我甜蜜一笑，实在没看见女侠，只好转过头来打算继续询问他。
乖乖这一转头人就不见了，我叹为观止！果然都是些很有功夫的青年才俊，我猜这招应该叫作移形换影。
於是我一路从头走到尾，走到哪那儿就开出一条路来，好不惬意。
很快就走到一个视野最好的位置，来的好像有点迟，前面的考验已经结束，好像是让他们徒手翻阅荆棘剑山，不时还有箭雨射下，跟三头极地雪狼搏斗，我看了看前头的项目，觉得今年难度好像还好。
听说不知道哪一年出的题目是生吞一百只螳螂，五百只蜘蛛，一千只蟑螂，那年全军覆灭无人生还，巧的是那一年刚好拟定题目时，我进宫去陪陪太后说话解闷，顺便替国君出点主意，谁知道这些年轻人胃口这麽小，都吃不下？
现在已经到了最後面的擂台赛，不时都有支持者发出尖叫，我拍拍衣摆，为了配合季节穿的是嫩樱色的服装，漂亮是漂亮，就容易脏，下次应该叫小四发明不会脏的布料，否则真麻烦死了。
「各位观众，请千万保持高度的公民道德与意识，不要往台上乱丢鲜花或者臭鸡蛋，烂水果，烂菜叶类，或者试图用金子银子支持参赛者，这样都会造成比赛现场的混乱……」
那主持人在台上丹田运劲拼命呐喊，可惜下头没人注意。
「啊！楚大将军！我们爱你！」
忽然一声拔高的尖叫，吸引我的注意。
楚军忽然在高台上现身，紫晶甲虎角靴，特赐的花锦城徽章头盔代表至高无上，但不是我老人家要碎嘴，一个大男人用朵花当标志实在是一点都不顶天立地。
就不知道下头这些小女生在疯狂什麽。
「楚大将军，我们也爱你！」
另一方不甘示弱喊起来，我看过去，竟然是一大票的男子，清秀绝伦的有，满身横肉的有，忽然担心起我有个男媳妇的机率有多高……
「你们这些不要脸的，楚大将军才看不上你们！」
「不要以为女人了不起，这世界自由恋爱，楚大将军还没结婚，人人有机会！」
结果变成两方的对垒，这比台上还要精彩，我看得津津有味，觉得这一趟出来值回票价。
「下一场，是由我们的楚大将军，与优胜者一战……」
终於有人肯理主持人，当他说出楚大将军四个字的同时众人全部寂静，连互丢臭鸡蛋烂水果的两边人马都停止叫阵，我看见脚边落了一个熟透的番茄，还没全被砸烂，悄悄藏起来，准备等会儿有机会也砸砸看。
这种水果也算是稀有，我不常见呢！
楚军摘下头盔递给旁边的人，微微眯眼一笑，就见他神奇的从高台上消失，轻飘飘的落在台上，众人没回过神，这一下如梦初醒，尖叫落泪，像是看到偶像巨星。
我看着摇头叹息，以前他轻功没这麽好，去河边玩水都还会摔进水中，虽然那几下似乎都是我推的，不过那也是因为我望子成龙心切，但由此可断定他轻功的确大有进步。
一把清水南华剑握在手中，虽是剑，正看面如清水，侧看沉重实毅，乌朴的千年寒铁铸成这一把剑，是他十八岁的生辰礼，我亲自一步一步上了寒山跟那个冥顽不灵的老头儿求取到的，最後还是送上三大本大陆上难得的春宫图册才拿到，没想到老头人老心不老，还好此道。
只是当我拿着剑下山时每个人都涕泪纵横，觉得我真是英明神武，於是我也不好意思破坏他老人家的名誉，毕竟都百岁的人还爱看黄色书籍说出去实在不太好听……
但今天看他把这把剑握着威风凛凛的模样，为娘的很是欣慰。
虽然是黄色书刊换来的……
对头那小夥子也不弱，大吼一声，唔，其实我不大了解为什麽都要先吼一声，要吓吓对方吗？不过戏里头都只有跑龙套的才吼，然後很快就被解决掉。
果不其然，我家楚军敛去笑容，南华剑在手中轻震，灌注内力，发出轻声的剑啸，剑身微微颤抖，亮起锋利的剑芒。倏然向前，疾如鬼魅，对方也了得，轻巧一避，竟然闪开了，大概下头观众期待一击必杀，这一下没让他倒地很是失望，纷纷发出怒吼，自然是对着无辜的优胜者。
虽然处在这种四面楚歌的状态下，他倒是也十分卖力应战，即使知道对手是有战神之称的楚大将军也一样，楚军往後退开两步，扬起眉有几分赞赏的意味。
我一点也不担心楚军，因为我想起了当时这些孩子还小的时候。
「郝伯，你知道要养成一个孩子端正的品性和坚定的心志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麽吗？」
「嗄？老仆不知。」
「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立志，立志要趁早，立大志才能做大事，所以他们现在就要有一个相随一生的座右铭，为娘的要替他们好好挑挑。」然後我翻开那本繁如星海的辞典寻找，看没两页头昏眼花，正巧看到这句不错，抄写下来成了楚军的座右铭。
「夫人，您给二公子什麽座右铭？」
那头郝伯追着我问，我转过头，风掠过颊边，像极了楚瑜细柔的话语。明明是个男人，讲话却这麽温柔细雅，於是我笑了。
「我告诉他，百战百胜。」
百战百胜。
胜负只在咫尺之间，没人看见，但只见到那优胜的青年一把长剑荡在空中，垂直插入擂台旁的地里。
一片沉寂，众人望向台上。楚军露出今天第二个笑容。
「不错。」
於是欢声雷动，都快把我的耳膜给震破，但我不介意，也学着他们双手往上一挥开心嚷起来，这爹娘替孩子高兴哪有错是吧？
但同时又沉默下来，只剩下我一双手尴尬的举在人群中。
一片鲜红淋漓的番茄汁液，从楚军头上流下来，我左看看右看看，最後默默的看向自己掌心，还有些残骸，杀人凶手原来是我。
所有人的脸沉的比恶鬼还恐怖，活像我做了十恶不赦的大坏事，我只好在这一片尴尬中往前两步。我虽老可是脸皮薄啊……
「没事，我替你擦擦……」只好很不要脸的自己走上擂台，楚军虽然沉着张脸，可是眼中却闪着笑意，看来打胜他心情不错，即使被番茄砸到也心情舒畅。我从怀中拿出帕子给他擦拭，心中直犯嘀咕，长那麽高……还要垫脚擦……
「娘怎麽自己来了？」楚军问着，但隔得太远，台下的人除非有顺风耳否则根本听不见。
「春桃跟我说你今天比赛，为娘的自然要来看看你，虽然自立自强很好，但要知道你永远在娘心中都是那麽小那麽可爱，偶尔也要让娘担心一下……」我戳戳他，要他弯下来点，否则擦不到，没想他反其道而行，把我抱起，虽然这样也擦到了啦，但似乎有点古怪。
我还在那想哪里古怪，楚军就已经走下擂台，四周静悄悄的。
敢情是娘给儿子擦头有这麽稀奇吗？
隔天城内小报登出来了。
楚大将军迷恋上番茄俏佳人。
下头大篇幅的耸动写上楚大将军如何被一名绝世佳人拿番茄砸中，又如何的深情温柔毫不发怒，最後还搂着美人一同离去，看背影有如神仙眷属，但怎麽也查不到有关那名女子的消息，於是小报很耸动的根据那名女子的特徵，给她个称号叫作樱姬。
「为什麽娘在那边好半天都没看到这樱姬，这是谁家的姑娘？」
报纸一出来我气呼呼的追问，要你们结婚不结，私下不纯洁的交往，都登出来了还想骗？
「……」
「你说，楚军！」
「娘……」
「不要叫我，我要听那是谁，娘要去下聘！报上都登出来了，还不赶快娶进门？」
「……」
到最後楚军一直没告诉我那是谁，於是气得我和他断绝关系半日，但我派人到处寻找，也没找到那名女子，只能说她没这机会当楚家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