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下午,我念书十一年来第一次翘课,不过就是大大方方在午休时间翻墙出去,平时大家早就习惯来来去去买便当,但今天的我一去无回。
崧磊学长住的医院离公车站不远,循着病床号,很容易就找到他住的骨科病房,他躺的是最靠窗的那张床,我把拉帘拉开时,他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完结十年以上的少年漫画。
在床尾站了两分钟,崧磊学长突然抬头,然後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引来可爱护士的一声惊叫:「咏毅?你怎麽来了?」
「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能不来吗?」我走近病床边,相准供陪病家属使用的行军床上唯一没有被漫画占据的空间,一屁股坐下。
「咏纯也知道了吗?」病床上的崧磊学长急切地看着我。
这家伙就知道问姊姊,不过我还是回答了,毕竟这是我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她知道了,而且很气你没有跟她讲车祸的事。」
学长白皙的脸刷地发灰,喃喃说:「因为手机坏了,我也没有笔电或平板,被关在医院里根本没办法联络她啊!」
「连借用别人的手机都没办法吗?」我逼问。
「我……」崧磊学长灰到极致的脸开始胀红,「我怎麽……用别人的手机跟咏纯讲话……这样很奇怪,应该是说会被……」
我故意大力摇头,刻意叹口气才说:「你打算怎麽跟她解释?」
「就说了因为手机……」
「停!」我举掌制止学长的话,如果让他讲出手机在车祸瞬间就掰了,那麽我的掩饰也要掰了,「已经被我反驳过的藉口,还要说吗?好歹来个化危机为转机,譬如……不想让你担心之类的?」
学长没有马上回答,大概正在思考这个理由的可行性,好一会儿才说:「那个……你真的觉得咏纯会担心我?」
好吧,还是不要寄望他有那个余裕思考。
「正常人应该是会担心的,我姊也是正常人。」我稍微把学长泼凉点,再继续引导,「除了给她一个理由外,也该想想怎麽赔罪吧?」
学长紧缩眉头,很认真想的样子,不过我已经说过不寄望他了。
「能够表现心意的东西,劳心劳力的最适合了!」我故意停顿一拍,「对了!画图给她怎麽样?」
「画图?」学长睁大了眼睛,随即又失望地垂下,「我只会画女孩子。」
天助我也!我立刻回答:「那就画我姊姊吧!」
「画咏纯?」崧磊学长再度抬头,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对!我可以帮她设计二次元造型,应该会蛮有趣的!」
「顺便再把学长你也画进去,更有诚意。」我边说边从手机里叫出姊姊昨天那张自拍照,「喏,给你当参考。」
崧磊学长双手捧过姊姊的照片,看得津津有味。
「就把未完成的太阳花海约会用图画完成吧。」我趁机说,希望能够把这个念头好好注入学长脑中。
这时,布帘滑杆刷地响了,映着窗外阳光的鬈曲发丝探入隔间,还有姊姊看不出好奇的脸。
「欸……咏纯学姊?」学长不知是心虚还怎样,慌忙把手机抛回我手上,我在地面前拦截它,才没有让它落入跟学长手机相同的命运。
「嗨!」姊姊走进病床与窗边的空间,她有看到我,但也就只是看到而已,她毫不迟疑地把视线对上崧磊学长,「听说你是在上周日受伤的?」
崧磊学长瞄了我一眼,照理说我应该是什麽也不知道,他的个性也不会希望人知道跟学姊之间的事,所以我低头玩手机。
「对……就正好是……上星期天。」学长的声音随着头垂下,吞了口口水後,才抬头继续,「不好意思没有联络取消,因为我担心……那个……讲了,你也会担心。」
到最後实在不太知道在讲些什麽,我刚才临时想的藉口太差了点,也没有考虑到学长执行的能力,姊姊倒是没什麽反应,只是点头。
「没关系,反正你没事就好。」
学长仰望着姊姊,明明是面对面,却有些偷觑的感觉,一会儿才说:「还是要跟你赔罪的,那个……你等我之後……」
他又看了我一眼,我把脸躲在手机後面,识相点是该尿遁,但在把爽约的事带过前,我没信心把这两人留在一起。
「你要做什麽?」姊姊偏头,上半身微微倾向床上的学长,浑然不觉自己会对这个纯情少年造成超乎想像的压迫。
「我……总之……」
「姊姊,你也知道他,等着收就好了嘛!」我打断学长的支支吾吾,如果让他解释太多,只怕会说出不该讲的。
姊姊嘴角一勾,只是个瞬间,但我确定学长和我都愣了一拍,然後听她说:「那我等喔。」
接下来他们闲扯起系会、校庆之类适合给弟弟听的琐事,我默默在旁边有耳无嘴,原本很紧绷的学长渐渐放松,姊姊的声调也开始有大於三度的起伏,大体上去除掉我的话,就是段温馨和乐的探病时光。也许家筠说的没错,为了赶上约会而受伤,真的会让女生感动吧?只是我心里还是有那麽一小部分宁愿是当天的虚拟约会弥补爽约的伤害。
当我开始无聊的时候,正好也听姊姊说:「差不多了,我今晚还要回家一下。」
欸?没听说姊姊要回家,我对上她的视线,她依旧只是看着。
「那……我也该走了!」我连忙站起来,追着姊姊走出病房。
姊姊虽然走得快,步伐终究比我小,我一会儿就跟她并肩,她应该是知道我来了,但也不说话,只是放缓脚步。我们沉默着走出院外,她才转头看我:「给我载?」
我点头。
「停很远喔?」她也没等我回答,迳自沿着医院前的大马路走,我也就跟上。
我想着她怎麽会突然在周间回家,印象中这种事两年多来只发生过一两次,是有什麽急需要拿的东西吗?我本来是今天要去她的宿舍,再迟也是周五会再去,有需要今晚就拿到吗?
「欸,粽子好吃吗?」
心底一震,我偷瞄身旁的姊姊,藏在蓬松发丝後的面色如同她的语气一般平淡,眼睛专注看着前方交通。我脑中占满的都是那天姊姊为「房崧磊」保留的半颗肉粽,她知道是我了吗?她怎麽可能知道?常理来说是不可能会想到我的,还是她看到了?她装作已经出发,却留在附近观察吗?我在进小吃摊前有留意过附近没人,而且她没有理由这样做,对!没有理由。
我只能当毫不知情地回答,思考时间也可以装作是回忆了很久而一无所获,我也同样直视前方,对姊姊说:「我想不起来最近什麽时候有吃粽子欸?」
「那天不是吃了吗?我叫的。」姊姊只带着一点点疑问的声音却听得我浑身发寒,她是真的在怀疑我吗?盗学长帐号跟她约会这样荒谬的事,她是怎麽想到的?
一只冰凉而柔软的生命体滑入我发汗的手心,牵制我前进的脚步,同时鼻尖前机车呼啸而过,姊姊轻柔但牢固地箝住我的手,待车子过了才开始前进。反应不及的我被抢先半步的姊姊拉着走,马路过了,我们还是维持相同的姿势,拐进巷子後我已经失去方向,只能紧紧跟着她,两只手渐渐化为相同温度。
「啊,那天是跟学妹去的吧?」她忽然说。
我沉下一口气,庆幸方才没有冲动,松下的心似乎移到与她相连的掌中,我略为施力回握姊姊小我一个尺寸的右手,很轻松就包覆了大半,一种踏实感油然而起。
「那下次换我去。」我说,如同一直以来的日常,到底为什麽我会想破坏这个最完美的状态呢?明明我们两个的一切都恰如其分,我还需要证明什麽?
对,不需要其他什麽了!我对自己郑重地宣告,除了来不及参与的那三年与分离两地的又三年,我已经掌握姊姊的一切,不需要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