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o-
黑子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铺着一层灰的木质地板有些不明所以。
身上盖着件质地比他粗制衣裳还要好上许多的大衣,为他挡去呼呼刮着的风,不然就他这身单薄的装备,在这寒冷的夜里势必得要受寒。
不过……是谁这麽好心替他披上的呢?
──磅!
正当他还在启动大脑,巨大的破窗声自他身後传来,吓得他立马瞪大他那双和发色相同的眼睛。
「见鬼!」见着烙印在一片洁白上的漆黑花纹,原以为可以小歇一会儿的男人不禁感到火大。
黑子听着那声愤怒的低吼,机械地转身,盯着浑身沾满血污的男人。他就站在他的背後,高大的影子足以将瘦小的他完全垄罩住。
嘴唇忍不住颤动,脸色变得更加惨白的黑子艰难的喘息着,连紧逼而来的危机都没能注意到。
他自幼就有着一种特殊力量,能辨识缠绕在他人身上的气息。好处是能让他避开一些不该接触的人,坏处就是当他靠近那些散发黑暗气息的人时便会犯恶心,轻则头晕、想吐,重则浑身虚脱无力。
然而这个人身上有着他轻易就能瞧见的黑暗气息,浓厚到好似天空层层交叠的乌云,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男人粗鲁地提起黑子纤细的手臂,一道寒光从他眼中掠过,握着短刀的左手高高举起。
披风受到地心引力的拉扯悄悄下滑,黑子视线下意识跟着移动,兴许是受到黑子的影响,男人的动作出现了一瞬的停顿。
这段时间对黑子而言异常缓慢,像是被无限拉长放大了一样,紧紧勒住他的呼吸。
──『到了南国你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
在披风掉在地上的瞬间,男人回过神来,重新执行手中的动作。
『你甘心吗?』就像要激起黑子的斗志似的,那虚幻的声音又重复了遍:『你甘心这样死去吗?』
「别碰我!」年幼的,从未大喊过的黑子,吼出了他出生以来最具震撼力的一声。
男人错愕地看着那名看着挺好捏的孩子发怒,用着硬挤出来的纤弱声线吼他,紧闭的双眼似乎是不敢看接下来的发展,长长睫毛随着不安的情绪剧烈颤动。
……然後?
他看着黑子露出极为恐惧的表情,像极了那些被他逼到没有退路的人们,那是有所领悟、知道自己将死的可笑嘴脸。
「死吧──!?」男人极想用嚣张的面容将黑子送入地狱,不过猛然爆发的光芒令他睁不开眼睛,只得抬手遮挡眼前过於夺目的圣洁光芒。
这种光芒他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见过,他曾看着心仪的女子随着长长的队伍前进,偶然发现他在看她时,朝他露出一个宁静且美好的微笑。明明她身边的人也和她一样发出淡淡光芒,在他眼里却怎麽也比不上她一人。
那时的她们穿着素白的长裙、头戴桂冠,步步走下那铺着红毯的台阶,就像一群下凡的天使,带着不容玷污的纯粹。
然而这个孩子……这个孩子!!
「你莫非──」
「可让人好找啊……大叔呦。」
啪答。啪答。
男人盯着斜插进肺里的刀刃,露出胸口的刀上有他的鲜血。不愿相信自己将死於此处,他失神地松开脸上被溅了血的黑子与武器,想要触摸自己的胸口确认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处刑者似是不想看见这可悲的画面,毅然抽出自己的武器。在男人脱力跪在地面呕血时皱眉看着,接着就发现在距他两公尺处,有一名男孩坐在一团眼熟的白色之上,两眼早已失去焦距。
男人顽强地支撑几秒後,直直趴在地上,不动了。
「……」倒吸一口气的黑子往後挪了挪,无助地看向另一个夜访者。
「喂……」有着黝黑肤色的男孩紧张地上前。那时要是他有多留意些,就不用让那个孩子看见这种残忍的画面了,想及此,不免有些懊恼自己的粗神经。
岂知当他才触及对方肩头,就被迫接下昏迷的人。这发展实在太妙了……妙得他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不知到底是要先带谁走。
「青峰君~」
好在又有一人来到,免除了他的烦恼──才!怪!
「啊…啊……是、是你啊丽子。」
「不是丽子,都说多少次了要叫前辈!」一记手刀直接从头劈下,相田皱眉看着不醒人事的孩子,二话不说拦腰抱起,头也不回的说:「那个就交给你了。」
「哪个?」後知後觉的青峰抽了抽含泪的眼角,说着「不带这样的啊」的抱怨,认命拖着屍体跟上前辈的步伐离开这个凶案现场。
-three-
「来,哲,叫我哥哥!」
「不要。青峰君就是青峰君。」
「为毛啊!我大你六岁,你叫我哥哥不是很正常的嘛!?」
「青峰君请不要这样……我很困扰。」
「哲啊……」
相田听着他们可爱又无厘头的对话,调整自己的表情後,开门进去黑子的病房。
黑子坐在洁白的床单上,整个人几乎就要和病床融为一体,肤色透出不健康的苍白,看起来格外脆弱。
素白的窗纱随着微风轻轻晃动,轻透材质挡不住外头明媚的晴朗。有时晃动幅度大了些,调皮的阳光就会跑到两人脸上现存在感,惹得黑皮的青峰烦躁不已,那表情像是恨不得把它给拆了泄愤。
「哦,是你啊相田。」在对方增大的笑意下,折服於恶势力之下的青峰连忙补上前辈二字以示尊敬,不过脸上可是大大出卖了他的真心。
「哼……算了。」难得大人不记小人过的相田用板子敲了敲肩膀,接着阅读起夹在上头的检查报告。在看到某一个段落时忍不住抬头看了眼黑子,却看见青峰鬼鬼祟祟的模样,差点没把手上的东西扔了出去!
黑子显然是被恶鬼化的丽子吓着了,连忙抓住想跳窗逃跑的青峰,害後者险些惨遭蛋疼之痛。
「干麻啊哲!?」青峰压低音量说着,却发现黑子面色铁青的目视前方、冷汗直冒。
「小、青、峰~♥」
据说,上一次听见相田这声甜腻呼唤的人,被操得整整一个月下不了床。
「哈、哈哈…哈……哈。」青峰吞了口唾沫,将吊着黑线的脑袋转向右侧,随後发出几声无意义的乾笑。
处理完调皮的青峰,相田拍拍掌心不存在的灰尘,一屁股坐到黑子床尾并重新拿起报告专注地看。经过几日的照料,除了原先比较麻烦的营养不良外,其他各项身体指标已无异常,这是比较令人欣慰的部分。
不过……
她又瞥了眼一副天真无邪的黑子,懵懂的眼神里有着不服年纪的沉静与淡然,好似无论发生什麽事都不能惊动他一般,又或者说是……麻木?
「黑子,现在方便问你几个问题吗?」相田再三考虑後仍然决定发问,得到黑子意外的同意後接着说:「你说你醒来後就在那个房间里了是吧?」
「是的。」毫无犹豫。
「那个叔叔呢?第一次见的面?」
和上次一样的问题顺序并未让黑子感到轻松,反倒是想起对方的死状,脸色白了不少。
笔头在纸上敲了敲,相田持笔将关键字圈起,「好,那我接着问了。」见黑子除了犯恶心便没有其他不好的情绪,她又问:「那个叔叔对你做了什麽?」
黑子不懂相田这麽问的意义,他只知道他曾经在死亡边缘徘徊过,若非後来青峰及时赶到,恐怕现在躺在土里的就不只那个男人了。
「没有。」黑子抿唇,眼睛不再看向相田。
「嗯,我想大概是『来不及』做些什麽才对。这题算你过关。」相田在纸上画上个叉,吊起眼观察呼吸渐乱的黑子,「那你呢?」
「我不懂您的意思……」
相田慢慢收回方才猛然压上黑子嘴唇的笔,半是无奈地说:「装蒜也没有用,你的血统说明了一切。直到今天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的真实身分吗?亲爱的黑子君。」
可惜,黑子逐渐平复慌乱後仍然是一派茫然的模样,甚至可以说是无措地说:「我、我不知道。」
相田用带有压迫感的视线与黑子对视良久,看他没有一丝动摇的样子,最终还是败给自己的心软,重重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才起身准备离开。
「好吧,我知道该怎麽向上头回报了,你好好休息吧。」相田叫上青峰一起离开,直到出了房门脸上的凝重也没退去。
「……」青峰觑觑相田的侧脸几遍,内心的不安越滚越大,毕竟他知道自己做了件不该做的事情。
「怎麽,你有话要和我说吗?」
「没、没有!」
「哦?那难不成是迷上姊姊我了?」
「谁会喜欢你这种平──咳咳咳!我是说我才没有!!」强烈意识到危机的青峰急忙改口,然後生硬地转开话题:「是说,你打算怎麽告诉上头关於哲的事情啊?」
「还能怎麽说,当然是据实禀报罗。」相田斜了眼一秒脸青的青峰,接着说:「黑子哲也,六岁,一切良好,失忆。完毕。」
青峰默默竖起大拇指,为相田的「敷衍」予以赞赏,更多的是认同。
「稍後到会长房间报到,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相田小声交代,尽管在自己的地盘仍有几只长老的走狗在,凡事都得小心为上。她有预感……黑子的来历不简单。
青峰打了个哈欠,像是听见也像是没听见相田的「喃喃自语」,唯有窗上一闪而过的犀利目光反映出他此刻慎重的态度。
「黑子他啊……也许是个精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