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煙歌行 — 《卷一‧雲煙》〈章三‧芳宴如夢〉#5

正文 煙歌行 — 《卷一‧雲煙》〈章三‧芳宴如夢〉#5

夜幕渐浓,星月深沉。

芳宴如一场华梦,又如一曲起落之歌,管弦悄然,繁华将歇。庭院中喜灯满张依旧,浓暖烛光随着星月西斜,颓成幽红残照;宴会方始时,满苑绫罗衣裳随着女宾行走旋身掀扬如波,随着筵席至尾,宾客一一告辞离去,鼎沸人声凋成窸窣话语,昭示宴会将终。

一抹月白曲水纹裙裾翩僊如花,信步闲踏过半片庭苑,彷佛丝毫不被那逐渐深沉的夜色所扰,不疾不徐,步履闲适。

「大多数的宾客都已经离开了,小姐还不走麽?」拾翠随在向云烟身後,因夜色稍暗,不时帮她注意着脚下之路,偶尔抬头看向已是渐次稀疏的人群,轻声问着向云烟。

「方才不小心逛得有些远了,费了一些时间,今日宾客又多,结果竟整晚都没再见到芳菲了,想说再同她说些话後再走。」向云烟水眸淡淡望向前方布席之处,余下稀疏成群的宾客中并没有看见张溶溶的身影。

是否在前厅送客呢?她眼神再流转过一回,依旧是没寻着张溶溶的影子,是故作此揣想,於是正打算领着拾翠到前厅一探,翩然身影穿梭过桌席错落之处,正要踏上连接後苑与前厅的回廊,一旁靠得近一些的两三名女眷们,似有所察,突地朝两人方向凑了过来。

「你就是向静妍?」一个高昂微冷的嗓音蓦地传来。

向云烟听得,缓下脚步,转向声音来处,淡淡一笑应之,抬起的眸中含带几分礼貌性的疑问,「我便是,请问几位是……」

「果然高高在上的宰执之女是不会记得我们这种小官小职的女眷。」女子仰颚三分,细眸一狭地睨着向云烟,颇有几分不服气的意味。

拾翠听得心里又讶又气,没想到官家女眷中,竟有这般气狭低品之人,在这几乎皆是官眷的场合中堂堂皇皇找人碴,气得胀了胸臆鼓了腮,差些有股冲动回话,但看向云烟毫无动静,便压抑了话语,莫敢妄动。只得敛下眸,偷偷觑瞧了来人模样後,悄悄附在向云烟耳边低声说道:

「……小姐,这人好像是三司副使之一的雷大人的女儿。」

随着向云烟参加过几回朝中宴会,素来心细如发的拾翠,在人群往来中,也记得了不少的面孔,眼前这位第一个出声的女子,便是亦曾随着父亲出席朝中盛宴的女眷之一。

向云烟只稍稍侧过脸,微淡一笑,示意拾翠安心,方幽幽启嗓:「恕云烟失礼,云烟实不识得两位,倘若真有一二面之缘,那便是云烟待人不周之失,在此致歉了。」

向云烟皎若芙蓉的面上带着一贯极浅笑意,不愠不怒,不卑不亢,淡然得彷佛那些尖锐如针般的话语不曾带来任何感觉。

「还说是皇城的才女呢,方才那首诗联哪里好了,我怎麽也瞧不出来。」故作不理会向云烟说词,另一名女子眸光锐利地打量了向云烟,鼻间一声嗤哼,不以为然地赞声附和。

「才女之名,乃流言蜚语之谬误,云烟确是献丑了,有机会还请诸位多多指教。夜色已深,云烟尚要寻主人辞别,就此失礼了。」向云烟不欲多作纠缠,微微点了头便要旋身而去。

两人见向云烟不怒不恼转过身去,自己的话竟激不起她半分反应,一时觉得羞侮,反倒转羞成怒,忍不住嗓音一扬,挟针带刺地嗤声:「哼,装得这麽般平静,我看这向静妍也不过是个矫情之人!」

向云烟正要跨上回廊的脚步一顿,停了一刹,方幽幽缓缓地旋过身,面上笑容竟比方才深了几许。

「两位姑娘说得对极了──」向云烟话语停顿瞬间,眸中笑意倏地一转而哀,「我──确是矫情。」

就在两名女子为向云烟那双眸中袭上的哀伤一瞬哑口之时,回廊另一方传来一阵略略提高了的娇亮嗓音,如一把刀般划破这突地凝滞的氛围。

「你们在做什麽!」人随声至,张溶溶面上冷怒,冲着两人便斥,「你俩在此为客,竟敢如此放肆,这般欺辱我的贵客!敢情是不把我这个主人放在眼里了?」

「芳菲──我们……没有那个意思的。」看见张溶溶听见了,两女支支吾吾地赶紧陪笑解释,「我们……以为向姑娘性子跟芳菲一般皆是率性无忌的,一时说得太过了,绝没有那个意思的。」

「别想骗我,我都听见了!要是我再来得晚一些,你们又打算说出怎样过分的话欺侮静妍的好脾性!」

看着张溶溶怒容,两人一时慌得说不出话,僵着一张笑容半垮的脸,直至张溶溶冷冷别过头,乾脆地下了逐客之令:「横竖宴会亦告了段落,溶溶就不留二位了。」

听闻这寒然带怒的言语,两位女子再不敢厚颜多停留一刻,频频欠首点头,带着尴尬无措的笑容匆匆落荒离去。

「静妍,真是对不住你了,让你平白受这般侮辱,你千万别介怀,也千万别因为这样就不跟我往来了……」见两人身影消失在眼角,张溶溶怒容一消,反倒微微垮了脸,赶忙转身朝向云烟道歉着。

「芳菲,没有的事,我才该抱歉,因我之故惹得你生日还这般不愉快。」向云烟语气歉然,脸上依旧是一贯的浅淡笑意,方才蓦忽流泻的哀伤早已被妥贴收敛,完美隐藏在那双翦水瞳眸的笑意背後,完美得彷佛那瞬间的哀伤只是朦胧夜色下的一刹错觉。

然收敛了眸底哀伤,到底收敛不了心底如涟漪般晕生的思绪,原想再同张溶溶说些话道声贺再离去,如今也已毫无心情。

「时间不早了,云烟也该告辞离去,芳菲累了一日,就别送我了。」向云烟微微行了个礼,温声告辞後便转身欲走。

在旋身一刻,转眸瞥见前方回廊曲折之处,一袭皂袍黑靴,在廊檐灯火下兀自深沉如墨,她下意识抬眼看清──

却失足坠入了一双宛如漩涡的无底褐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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