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两女婢自小径彼端走来,怀中捧着托盘,缓缓踏入亭内,一阵别於桂香的食物香气瞬间充斥在亭子里,女婢将食物布摆在桌上,复放上一壶刚沏好的桂花清茶,茶烟袅袅,烟中带着茶与桂交融的香气,淡若游丝地窜入鼻息之间,其余也都是些味道清淡的佳肴,亦是清香而不腻。
递毕茶点,众人退去,只剩待命在亭外的拾翠与挽红。
亭内二人一面用食品茗,一面闲话近日彼此琐事,一声温沉、一嗓清雅,在月夜下交错出一片笑语吟吟。
闲谈间,向云烟提及前些日子到戏楼看戏那特别且难忘的经验。她回想起记忆中那戏婉转动人的情节、叙说着那芙蓉之女,为了拥抱她那一片温暖的水泽,冷了心逃离那一片不属於自己的沃壤、她的哀求像是一把刀,划在那与她有着指腹婚约的男子心上。最终却是香消玉殒,凋殒成一地枯残,而两个他,皆是伤痕累累。
她宛如一个说书人,说得淋漓尽致,一双纤细柳眉随着那情节的高低起伏,或蹙、或舒。赵元偓专注听着,看着她灵动如涟的一双瞳眸,彷佛镶着一涡潭水,被清风拂着。在她的瞳中,他照见移不开目光的自己。
他听着,未曾质疑向云烟为何会往到市井戏楼看戏,只是专注地听着她说着故事,自己亦被撩起了几分兴趣,直说着若下回宫里、或六王府里兴宴,便要邀上这班让向云烟赞不绝口的朝欢,细细一品此回新制之剧。
与赵元偓谈天,向云烟是安心释然、无有顾忌的,因赵元偓不曾带着世俗羁绊女子的眼光看待她,总是温柔地听着、应着。
愉悦轻快的时光转眼便过,向云烟送赵元偓出向府时,远天那轮将圆而未圆之月斜入夜霭,被遮去半面清亮。
赵元偓的车驾已候在府外,一旁随侍替他掀了帘,他脚步跨出了向府门槛,却突地有几分迟疑,面露犹豫之色。
「六王可是还有话欲同云烟说?」向云烟瞧出,笑着率先一问。
「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同静妍明说……方才未曾开口,系不想破坏席间欢谈。」他难得皱了眉,有些忧虑。
「六王便说罢,云烟无有什麽忌讳的。」她灿笑一声,要他安心。
「是关於先前密笺一事……」他开了口,字句间仍是有几分迟疑,「後来,我召来那递送密笺至政事堂的宫使,他说,当晚送来信笺的人,乘着一匹高马而来,那马匹鞍辔上,依稀悬着黎将军府邸的徽纹……」
因已事隔多日,即便查问,也仅问得宫使那斑驳的印象,未能肯定。
「黎将军?」向云烟听见这个称号,随即浮想起那日与父亲并行出宫时,迎面而来那一抹高大慑人的身影。那一身的粗犷与桀敖,教她印象深刻。
「静妍可知此号人物?」
「正巧是上回入宫觐见那日,在出宫门时遇上的,父亲同我说明,方识得了。虽仅有一面之缘,但在云烟观来,黎将军不像是会有这般伎俩的人……」向云烟有些疑惑不敢信,那人虽是对向延恩有几分怨怼、不满,然初见时他一脸明白厌弃文官作风的态度,让向云烟直觉,他并非是会暗地里耍使手段之人。
「未必是黎将军此人。黎家乃朝中武将中最荣耀的一门,黎将军膝下几位儿子,亦在朝中,例如内殿崇班黎季尧……」赵元偓依着稀薄印象,微微列了几个名。
向云烟微微摇了摇头,不曾听过这些名。然而,听闻赵元偓竟在那日後,替自己奔走、暗察,一股感激之意暖然自心里淌流而过。
投送密笺之人,针对的若非是自己,便是欲以自己之名,间接坏父亲声誉,她非是不担忧,只是若要询查,她又毫无头绪,涉及朝堂,她一介女子,亦难有何动作。横竖此事已了,又不见有什麽後续的影响,向云烟便在心里渐渐罢了念头。
赵元偓却一直惦记着。
她心头生暖,却在感激之外,又隐约有一丝惶然。
「既是如此,许是那宫使记差了,静妍便忘了本王今日之话,别往心里放去。」赵元偓不欲向云烟对黎家心生疙瘩,毕竟黎仲容与向延恩在朝堂上虽是经常意见相左,然两家毫无交情,亦不至於交恶,且向丞与黎将军分别是父皇座下得意将臣,他无意使两家生嫌。
「云烟知晓。让六王这般劳心,云烟除了感激……还是万分感激……」向云烟伶俐能言,此时却寻不着更贴切的话语,诉说她心里那股暖意,只能对着赵元偓,深深一福身。
赵元偓有些手足无措,慌乱地赶紧扶住她,向云烟抬起眸时,恰对上他深沉目光,在苍凉的月光下,兀自灼然。
「静妍,我不想任何人伤害你。」那是他离去前,最後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