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最擅長等待 — 第一章 命定的再遇

正文 我最擅長等待 — 第一章 命定的再遇

清清的早晨,阳光照到一条静谧的临江小道上。沿道满栽着的蓝楹花树,正开得灿然,朵朵蓝花又轻又软,

风一吹过就像浪沫般地溅洒下来。枝桠上,半空里,地下,全是一抹抹浓蓝,这一方天地都给渲染成蓝涛海了。

一辆鋥亮的汽车踏着落花缓缓行驶着,里头坐着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约三十岁光景,长着一张俊朗宽和的脸,天庭饱满,浓眉下一对清炯炯的眼睛,内藏着一股明白、冷静的意志。他望着眼前这片素净的蓝,如此和静,如此深远,心里叫这花儿给薰染得郁郁的,无怪它有着那伤感的花语——在绝望中等待爱情。

“我和育琳的婚事,应当再考虑考虑,毕竟我和她认识还不到两个月。”韩言彬皱眉道。

“啊啊!怎麽说呢?”好友宋诚哲的声音在电话听筒里跳响,“你能娶到育琳这样的好女孩,你心里还不满足呀?她出身华贵,美丽大方,是名实相副的贤淑名媛,谁见了她都会大为赏识。再说,你和她都是在相类的家庭环境里长大的,两个家族又是生意上的盟友,你们两家联姻是最适合不过,相信我,她是与你最相配的女人!”

真的——真的——他和她登对极了。富人所能有的体面,他几乎全有了。他是本地一显赫家族的独子,自他外祖父那一辈起,家族投资事业就一直处於本地领航地位,因外祖父和父亲做生意的本领都非常高明。公司投资领域极广,涉及股票、商品期货、酒店、商用住宅等,但最有名气的是酒店开发和运营。言彬去年从美国康奈尔大学取得了博士学位,回国後继承父业打理家族生意,被赞誉为“天才企业家”。

“你和育琳的家庭背景相差不远,日後相处定会很幸福融洽。”诚哲又说道。

“唉,”言彬喟叹一声,“谈婚姻不是盖房子,没有说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就安全可靠,你是知道的,我非常反对为了家族生意去联姻。”

“别告诉我你又在想那位梦中天使了,十几年来,你讲来讲去总是那件事哟,说什麽你生病痛苦的时候,有一位少女过来安慰你,唱着歌哄你入睡……”诚哲说,呵呵取笑了言彬一阵,又说:“真是不可思议,你竟会爱上睡梦中的女孩,我可真服了你!你那时候病得糊里糊涂的,一定是做梦了。”

言彬心里哼起了某首不知名的调子,思绪随之飘回到那个时候----他卧在病床上,双眼半合着,全身冒着冷汗,百骸胀痛难耐,母亲病逝後几天来,他一直高烧不退。他口里喃喃唤着妈妈,突然周围一下子变得亮堂堂的,恍恍惚惚间他看见一个长发女孩。他感到她那嫩桃似的小手在他额头抚着,耳听着她那和软的音声:“别担心,医生正努力给你治病,你很快就会好起来。别担心,别害怕……”

“我总觉得她是真的,如果压根她这个人不存在,她的水晶石又怎会留下来?”言彬说。

“也许是某位医生护士掉的吧。‘她的存在’只是你精神幻觉的产物,我这样说吧,你遭遇了不幸,感到悲伤,你的神经系统产生了一种积极的假像来保护你,来帮你积极面对折磨,你意识里希望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不要老是纠结於自己凭空想像出来的人,这样继续下去,你可真要去看心理医生!赶快去把终身大事办了,早生贵子,你们家如今只缺继承人哪,你爸爸等得心焦。你到底什麽时候宣布婚讯,你爸爸老给我打越洋电话,叫我催你赶紧赶紧,我接电话接到手软哪……”

“也许她并不存在,就只是梦……”言彬长吁一声。那颗五芒星水晶装在一个透明的首饰袋里,握在他手里,给日光照射得发出粉色的闪光,袋口束着的松紧绳在风里横着飘,映在他深邃的眼睛里,突然他把手张开,首饰袋随风螺旋上升,一片落瓣似的,又掉了下去。

这当儿,电话又响了起来,这次是女友育琳打来的,言彬便把电话接通。

“……我们这麽快就订婚,真连做梦都没想过。”育琳说。她平时看偶像剧,男女主角都是历尽千辛万苦才修成正果的,而自己的终身大事竟是如此便当,心里难免会感觉不踏实。

“等你和伯父一回国,我就对外宣布我们的订婚。”言彬缓缓地说。

“我……你……你为什麽想跟我结婚?你到底喜欢我什麽呀?”女友甜着口音问,她自信在他眼里没有比她更完美的女人了,就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守时。”一阵沉默後言彬说道。她的确每次都是提前或准时赴约。

女友静默不语,显然是生气了。

“嗳,我女友可真难哄,赞誉她的优点她还不开心。”言彬逗她说。

女友娇哼了一声,说:“你就是因为‘我守时’才跟我结婚?你公司里上千名女职员,她们每天守时上下班,不都达到了当你太太的标准?”

“我是说,你从来舍不得让我等这一点,我很感动,你懂吗?呃……我送你的白玫瑰收到了吧?”言彬问。

“刚刚收到了。”育琳回答。

“那不就是答案喽?”言彬说。

“啊,什麽?”育琳嘎着嗓子问。

言彬笑着说:“傻瓜,你不晓得白玫瑰的花语?”

“是什麽呢?”女友软着声音问。

“白玫瑰的花语是:你是唯一与我相配的人。”言彬柔柔地说。

正在这个时候,一股清舒的澹白波流倾入他眼内——从小道高头处转出一辆脚踏车,上面坐着一个长发少女,穿一身素白衣裙,裙裾在和风中悠悠飘着,给蓝蔚蔚的花景衬托得格外明丽。与其说她骑车,不如说她享受着双轮舞的快乐,瞧她像飞燕似地展开手,并不时用手去抓那往下掉的蓝花瓣,又仰头尖着鼻子闻树下花香。她陶醉在她的世界里,全然不觉言彬很注意她。

她从他车旁过去的当儿,他看清了她的脸,心头顿时一亮,不知怎的觉得自己终於见到了等了好久的人。“天哪,我曾见过她吗?我和她认识吗?我怎麽会有一种认得她的感觉?”

“言彬,言彬,你还在不?”女友问着。

“喔……我在听……”言彬说,一面将车子转弯折回,却已不见她了。

那蓝花荫下骑脚踏车的女孩,好像只是一个美丽的幻影。

上午九点多钟,金黄的太阳已爬上高天了,放射着万道威光,鼓舞着大地上的芸芸众生。

冲着坦荡荡的瑟密河大道,连恩华骑车骑得飞快,像褐雨燕一般地疾扫而过。她个子小巧玲珑,肌肤雪样白嫩,甜净的苹果脸上,颧骨带着点粉红,一双杏眼漾着水汪汪的光彩,看着叫人喜欢。她那张小嘴长得极微妙,说话时使她显得神色灵动,透着心中很有点儿深刻的想法。她衣着简素,一条白色连衣裙穿在身上显得非常清丽。

在瑟密河东岸桥旁一株榕树底下,恩华跳下了脚踏车。那儿早就停着一辆小面包车,车旁立着一张四方桌,一个短发少女正忙着把车厢里的瓶装罐装饮料拿到桌子上,堆成两座金字塔。

短发少女是恩华的胞妹,叫连恩颖,正在念大学二年级,每周日都来帮妈妈和姐姐摆摊卖货。

恩华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其实视讯会议早就结束了,老板临时又叫我去发邮件给一个外国客户。”

恩颖把拳头插在腰间,气哼哼地道:“什麽鬼公司?要你一人身兼多职,却只付你一份薪水;休息日还要你回去加班,没半分钱补贴,你老板真真是一只吸血虫!”

恩华叹一口气道:“那有什麽办法,我只能指望你喽!”

恩颖摇头道:“姐姐,我劝你别抱太大期望。”拿手臂绕着恩华的项颈,“还是我姐姐最有想头,从小就立志自己当老板。我们家店铺即将开张,想好怎样庆祝没有?……”

恩华在市场左近租了一个商铺,把它布置成兼卖杂货的饮料店,她们走江湖摆摊卖货的日子就要结束了。虽然固定在一个地方卖东西,可能进益没有跑江湖那麽好,但是她希望妈妈不要那麽奔忙劳累,这一点比什麽都重要。

近瑟密河西岸这地段非常繁华,属於老城的中心区。恩华站在这儿望开去,兰馥路在北面,洁净,不甚宽绰,到处有老字型大小茶食铺子,後段曲曲地低入一大片瓦顶楼房;傍瑟密河的两条坦荡大道,成弧形往东西方向延展,掠过一座被时光洪流冲掉了城墙的古城楼;向南越过一道水泥桥,便是辉煌的时髦衣铺店、珠宝店等,再过去是花草遍地的锦茵公园。

今天是休息日,一路悠悠地满是逛街的人,兜风的车,大家总爱沿瑟密河两岸兜上几转。摆摊的商贩自然也多了,临近正午时分,河沿东一处西一处满是摊子,或卖卤菜小吃,或卖古玩,或卖甜品,或卖小饰物等,都在高声地邀客。

恩华用关切的目光望着身边这些小贩们,在富人眼中他们也许是最卑微最庸碌的人,但她却认为他们是最有朝气最能隐忍的人(她当然把自己也归到他们当中去)。他们对付生活的手段是天真的,笨拙的,没有不择手段的坏心眼,惟有勤勤勉勉地赚取每一顿面包。他们是受了生活磨折而仍不失善良狷介的人。

忽然一辆黑色跑车飞也似地奔到恩华面前,简直像一条嗷嗷乱吠的黑狗。从车上走下来一个血色极旺的年轻男人,穿戴极度粗野奢华,衬衫上扣着双排金纽扣,胖手腕上戴着18K白金镶钻复古风格手表。他叫甄志信,是本地最有名的甄氏家电集团的少东,去年一次商谈会上,他遇见了恩华,不由得大为动情,从此就对她紧追不舍。

他对恩华嘻嘻笑,双手呈上鲜美的红玫瑰,亲热得不得了。

“你怎麽还不死心?拜托你不要再来烦我了!”恩华冷冷地说,把脸转过一边去。

“你之所以拒绝我,只是因为我没让你足够了解我。”甄志信说,瞪着眼把四周环视了一下,“你看你这样抛头露面多不好,我把你的货全买下来,我们就早点约会去,我已在佩欧雅山顶餐厅订了位置,点了最贵的法国大餐!”

恩华扁着她那眼睛,把他连同他车上那条贵族狗不屑地看了进去。他就这麽爱炫耀财富吗?连狗狗颈上的项圈也是纯金的。

“你可以把所有饮料都买下来,只要你能够当着我的面把它们一次喝光!”恩华没好气地说。

“别生气别生气,我这张嘴真不会说话,又惹你动肝火了。嗳,我从小就不善言辞,语文考试就没及格过。不过为了你,我愿意改变,我真的在努力奋斗!女孩子都喜欢浪漫,所以我特意为你背诵了一首英国戏剧家莎士比亚大师的爱情诗,请你听好!”甄志信说。

他也不怕叫人见笑,一只腿跪在地上,高举着双臂,手里还拿着那束花。

“恩华小姐,你是我的纯洁的美好的身外之身,眼睛里的瞳人,灵魂深处的灵魂,你是我幸福的源头,饥渴的食粮,你是我尘世的……”他这情意绵绵的告白诗引来了不少路人,足足围了五圈。

“够了!别念了!好讨厌!”恩华实在耐不住了。

“恩华小姐,你觉得这首诗不够美?”甄志信急着问。

“不是!不是!不论你说什麽做什麽……”恩华正要说下去,恩颖忽然走上来,把他手里那束花接了过去,对他软和地说:“甄先生,我姐姐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你的诚意不够。你背诵外国的爱情诗,当然要原汁原味的,干嘛背翻译过来的中文版?”

“恩颖!”恩华叫道,“你胡闹什麽?”

恩颖凑到姐姐耳边,低声说让她代为处理。

“喔……原来是这样。”甄志信恍然大悟,“恩华小姐,对不起,我不够刻苦。可是……英文诗对於我来说很有难度,不瞒你说,英文考试我从来都是拿几分的,要把整首英文诗背下来,简直要了我的命啊!”

恩华掌不住笑了。

见到心爱的人笑了,甄志信顿即感到力量充沛,说:“为了你,一首英文诗算不了什麽,我马上回家用功,恩华小姐,你等着,你等着……”赶急跳回车上,那车子便像一头黑狗似地奔走了。

恩华拧了拧恩颖的鼻尖,笑道:“什麽鬼主意呀,把他那样戏弄,太过分了啦!”

恩颖把手臂当胸抱着,撅着嘴巴道:“我在为你留余地!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不能因为从小遭爸爸离弃,就变成爱情悲观主义者,将男人一概拒之门外。”

一听见“爸爸”这个词,恩华肠胃里就一阵阵地作恶。她人生记忆开始形成的时候,一个有钱女人带走了父亲,母亲只得独立主持门户,抚养三个女儿(连家本来还有一个女儿,叫连恩茹,是恩颖的孪生妹妹)。亲人背叛、生活困窘,冷漠世情之下,生活一天如过一年,但厄运还不肯放过她们,恩茹十岁那年,死神把她吞掉了。

恩华竭力按捺下来,说道:“你劝我不要对爱情悲观,我倒要劝你别老是想入非非。”伸出食指戳了戳恩颖的额头,“你看太多偶像剧啦,一见到‘高富帅’就轻飘飘,自以为爱情是可以凭空编造的童话故事,事实上那些灰姑娘般的际遇根本不会临到我们头上。富家子弟绝不会看上我们,而我们也不屑去理睬他们,要知道他们都是些没心肝的人。”

恩颖不以为然,辩驳道:“只要长得够漂亮,就可以嫁入豪门,这样的例子还少见吗?老天爷已经赐给你一幅稀世姿容,要是你肯利用这笔可观的‘资本’,我们家早就脱贫了。我也不见得有钱人个个都是坏蛋呀,就拿甄志信来说吧,他对你可是千依百顺咧。”

恩华道:“你没听人家讲过‘口口声声尊敬女人的男人往往最会玩弄女人’吗?甄志信那种富家少爷,人长得肥壮如牛,可是贫血得厉害,他刚刚不是说英文语文从没及格过吗?像他那种从小在崇拜金钱的气氛中长大的人,往往是没有慈悲心,没有人情味的。他现在之所以对我好,也许因为我对他是一种新的刺激,一旦他的好奇心得到满足,就会像踢走一个皮球那样踢走我。听姐姐说,千万别对富家子弟抱有幻想,我们跟他们吃得毕竟不是同样的菜,在精神上是绝对融合不到一起的,他们最後都会顾虑到我们出身低微而跟我们分手。”

恩华向来对富人没有好感,她把她对某几个富人的憎恶,推及到所有富人身上了。那几个富人确实跟冷血动物无异,抢走她父亲的富婆是其中一个;妹妹恩茹当年惨遭意外,急需大笔医疗费,她家族里较为富裕的几个亲戚都不肯借出救命钱,就怕她家穷里还不起债。她也拿她为了争生存的权利而受到的委屈作为判断的依据,她换过几份工作,那些雇主都是些小气的,尖酸的,嫉妒心重的,以财富骄人的自高自大之徒。她对富人有着过度的批判精神,因此从不想法子去亲近他们,更十二分地不愿意让他们靠近。”

恩颖嘿嘿笑道:“哇,你一直骗我你单身吧,听你这种论调,好像很有恋爱经验似的!我只是提醒你要好好把握机会,不听拉倒罢。”拿那束花往恩华怀里一塞,重新回到摊位邀客去了。

那束发艳光的玫瑰花,闻上去香味重浊,有股说不出的奢靡味道。

“咳,真怪!”恩华咕哝道,“怎麽再好看的花,从那种人手中送过来,就变得可厌可憎!好心情都被他打稀烂了!”

恩华叹了一口愁闷的气,渐渐走到桥头上,那河水蓝幽幽地流着,像一个穿淡蓝衣裳的女人,睁着灰蒙色的眼睛,漾漾地看过来。几十年的往事刻画在它的眼膜上,多少的离合悲欢,恩华不由得想起了从前看到过的另外一双眼睛……

花般的阳光照进树惠中学一座艺术楼的顶上一间不够十尺阔的尖阁里。临窗角落里展示架上摆满灰白色的石膏人像,表情全是冷而忧郁的;墙壁上挂着各种画,有彩色的油画,雕刻的版画,黑白的素描画;桌子上地板上满是彩油瓶、碳素笔、油画笔、底稿、颜料盘子、擦布、画本子,还有作画人爱喝的咖啡饮料,困倦时用来枕着做梦的椅垫。

一个穿校服的少年,坐在斜面画架前,静静地画着一位美丽的夫人。恩华所见过的他绘的肖像画里,素描也好,油画也好,水彩画也好,主角都是这位夫人,慈蔼的脸上总有着一双哀楚的眼睛。为什麽他不画笑眼呢?後来她才知道,那位夫人就是他母亲,而在他的记忆里,他母亲的眼神从来都是这样哀楚的……

“你出什麽神来了?”一个肩头扛着画具的身材羸弱的年轻女子站在她身旁笑呵呵地叫她。

这个女子名叫艾惠桦,一个爱梦想的质朴的本地画家,从小就有着可贵的宏愿,就是用绘画艺术去给别人安慰,给别人鼓劲。她像一头潇洒的鸟,不踌躇地要高飞,只是艺术空气稀薄,不太容易呼吸。她也是靠摆摊谋食,每周日都会跟恩华见上面。有人说过:“一个人觉得所有爱艺术,为艺术受苦的人跟自己都是兄弟姐妹。”也许是因为这样,从小酷爱音乐的恩华很快就和她成为了朋友。

艾惠桦很快就把画摊布置好,然後把屁股往木板凳上一坐,向恩华介绍自己的新作。她那双弱手指东点西地,眼睛里冒着火焰,各种难懂的美术术语从她嘴里滚滚流出来。她倒不妄想恩华能够听明白,一个艺术家只要找到一个愿意倾听的朋友就觉得很满足。

恩华一面笑着听,一面随意看画摊上的画,无意之中从破木板箱里找出了一幅泛黄的素描画。艾惠桦说:“那是我父亲画的。我们现今所处的这个地方,几十年前就是画中那个样子,只能凭那座古城楼才能把它认出来哪。”

恩华把那张画举得高高的,跟远处那座城楼作比照,看着看着,她所处的环境又变回了那间尖阁……

那个少年的画放散了一地,都是些风景画,他游历义大利时画下来的。他一张一张地拿给她看,并讲解道:“这是百花大教堂,乔托钟楼就在它旁边,那里是维琪奥桥……佛罗伦斯是艺术的天堂,满街都有十四世纪文艺复兴的影子,只消走在街上,就可以把这座城市的历史重读一遍……眼睛睁得这麽大,你不相信我所说的?我以後带你去义大利吧,你绝对会爱上那里的艺术氛围,也要顺道游览音乐之邦德国。”……

他是她中学最好的朋友,八年前出国後一直没有消息。

她微微地笑着,发现自己想念着他,怎麽最近老是想起他,难道命运在预示什麽吗?

“你真是有爹生没娘教!”一个女子尖声怒叱道。

“佛都有火了!小心老天罚你满嘴长水泡!”恩颖骂回去。

恩华循声望去,只见恩颖正和一个金发女子吵得难分难解。

话说方才恩颖为客人开汽水罐,不小心把汽水溅在路过的坐在宝马汽车里的这位金发女子身上。这位金发美女从小被娇惯成一副好闹的脾气,不管恩颖如何赔礼道歉,她都要左一句“猪”右一句“狗”地乱骂。恩颖如何忍得了,凭着捂住半边嘴都能骂赢的本领,才回骂了几句,金发女子就被堵得无言可对,便揎起了手臂像要打架似的。

恩华立刻挡在妹妹前面,说:“对不起,是我妹妹太不小心了,我愿意赔——”金发女子没有耐性听完一句话,就把恩华狠戾地一甩甩开了,恩华比金发女子矮小许多,被甩得跌出去好几步远,倒在地上。

这时候,一双宽大的手搀住她胳膊将她扶了起来。她抬起头来,看见一个温和尔雅的男子,他没料到会见着那蓝花荫下骑脚踏车的女孩,不觉看着愣住了。

“呃……我脸上有什麽东西吗?”恩华问,带窘笑了笑。

“喔……喔不……”言彬梦迟迟地说,“你还好吗?摔疼了吗?”放开了她的胳膊,一面对她喜笑了起来,神气很和善可亲。

回过头一看,金发女子正坐在恩颖的肚子上,舞着双手往恩颖身上狂抓,恩颖用手护着脸,身上外衣都给撕成碎条了。言彬恩华赶忙上前拉劝。言彬一手臂兜住金发女子的腰身,使劲拖了开去,她一面还在张牙舞爪,那凶相儿,活像一只疯癫的母猫!

“言敏!”言彬对金发女子厉声喝道。再来更峻厉的一声:“言敏,住手!”

言敏慑于哥哥的威严,不得不住了手,但一张利嘴还在叫嚣:“丑乌鸦,生来一副穷酸相,竟敢欺到本小姐头上,你敢再辱駡我,我就把你打得瘪鼻歪嘴!”

恩颖脸上白得泛青,不顾姐姐的劝,回敬道:“你也不是什麽天鹅,一只黄老鸭罢了!看你那头发颜色,十足像黄毛扫帚!”

说言敏头发难看,比骂她素养低还更能让她恼火,她在言彬的臂圈中尽着狂扭,嘴里扬言要将恩颖折臂断腿。

恩颖一面伸一只食指直指到言敏鼻子上,一面大喊:“谋杀啊谋杀啊!快帮我报警,她想蓄意谋杀我!”

言敏凸着眼珠子道:“谋你的大头鬼!你尽管去报警,你们路边摆摊,看员警抓你还是抓我?”然後冷冷地大笑了一阵,又道:“依我看哪,你们这些穷家女没文化没素质的,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但是没关系,我就借此机会给你们普及一下法规知识。你们在这儿摆地摊兜售商品,是非法擅自占用了桥梁、人行道路这些公共场所,严重影响市容环境卫生,可处五百元以上五千元以下的罚款!”

姐妹俩被她这麽一说,还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言彬为了避免情势恶劣下去,索性一把将言敏推进车子里,砰的一声将车门关好。

他回到两姐妹面前,从皮夹里拿出了一张名片,微笑递了过去,说:“我是她哥哥,叫韩言彬。”

恩华快快地回道:“谁想要认识你啊?”

他愣了一愣道:“刚才那场争执,没必要闹到警察局吧,我会赔偿你们所有损失,就这样把事情结束了,你们有没有意见?”

他想把事情解决而不是轻视,但恩华听後觉得非常不快意,便一口急气里大声回道:“你只知道用钱帮你妹妹摆脱麻烦,就把受伤的一方想成没心没感觉了吗?你妹妹动手打了我妹妹,照理你妹妹应该先说声抱歉吧,我告诉你,道歉是没有阶层观念的,全球首富也不例外。哼!像你们这些自许高贵的有钱人,也许根本不会为自己过分的行为脸红,因为你们只懂金钱的魔力,完全不懂感情人格!”

“对不起!”他说,“我替我妹妹向你们赔不是!”真诚地又加上了一句。

“你……”恩华向他望着,他竟会这麽说,她真没想着。

他那深的有光的眼睛……

突然间喧呼声四起,原来大道的那一头,成群的城管摩托车正奔过来。小贩们急急地收拾摊位,向四面散去,像蜂巢被砸烂时涌出来的黄蜂。

不一忽儿,姐妹俩把摆摊家什都搬上了车,恩颖先上了车,嚷着要恩华也赶紧。此时恩华正瞧见金发女子坐在宝马汽车里的神气,一面嗤嗤笑,一面拿手机在眼前晃着。言彬也看到了妹妹那神情鬼头鬼脑的,连忙跟在恩华後面,拉住她的胳膊说:“对不起,我没想到她竟会把城管叫来……”恩华撇开了他的手,跳上车,不一会儿,车子飞似地去了。

言彬一脸怅然,久久留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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