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麽一说,叶秋英马上意识到对方还记着他那奇怪的疑问。
「……」静静的看着对方没说话,他只是轻轻地皱起了眉头,嘴唇微微一动,眼神瞥向一边。
「不想听?」挑眉,李禹渊笑脸盈盈。
「……你倒是会找时间。」自顾的嘀咕,他撇了撇嘴,装起不情愿的样子。
「我知道你想听,不然不会问的。」低笑了几声,就像是所有的故事都有个开头一般,眼前这个与他相遇不久的将军,开始述说他与友人的故事,差的只是时间并非千年万年前,也不是很久很久与从前从前。
「八年了,从他去世到现在已经八年了,即使如此这对我来说还是件…难以向人道述之事,毕竟我杀了个没有任何罪过的人,那人还是自己的友人,在世道上是不被允许的。」直接拎起酒坛倒饮,把酒喝得一滴不剩「容我有些醉意,这样也许会好过一些。」
他说他是在十年前认识他的。
他依旧还记着当年的场景,当时他跟着师兄来到了山庄,未入山庄大门,便见一人从中跃起,轻功一使跨越墙顶,阳光洒下照亮金黄的衣裳,此人宛如仙人突然降临,脚尖一点,又要归入那灵山秘境,使得他不禁伸手,抓住他的裤脚。
若是不抓紧,对方便会离自己而去。当时的他这般单纯的想着。
後果是那人一个不稳,摔了下去,自己则为了保护他往後一跌,不仅喀到脑子,也跌疼了屁股。
为了赔罪,他只好答应对方无礼的切磋邀请。
只见他轻剑一挥,金光如流,重剑一使,能动泰山,黄金衣袖翩翩,随着招式时而扑腾於空气之中,时而疾速流动,划破尘埃。
他看得入迷,忘了时间,忘了目的,恍惚间剑便已直指鼻尖。
被他的发愣给气着了,藏剑弟子便要求再次比试,出於惭愧,便答应了。
随後便发现其武功天赋极高,几招对弈,便能知晓他与其他山庄弟子的不同之处。
想当然尔,他自己输了。
但他心甘情愿,也输的服气。
太有趣了!!
这是切磋结束时,对方说的话。
……蛤?
他愣愣地看着对方。
好久没有打得这麽畅快了,谢谢你啊!
当时他笑着这麽说。
山庄同辈弟子能跟我切磋的没几个,同门派过招差不多都把招式摸清了,这麽跟不同套路的人比试一次,真是大有收获!我说你是天策府的人吧?我以後能不能找你切磋啊?
他没有拒绝,和对方边切磋边闲聊,直到师兄来寻,才不舍的告别。
「後来得知,他是藏剑流风弟子,新一辈的武学奇才,在山庄里不能说打遍天下无敌手,但也拥有高於同龄的天赋才干,也许再努力点就能和那些高手弟子们并驾齐驱了。」
那之後,他与他便时常往来於天策府与藏剑山庄之间,藏剑弟子个性外放,性情率真,身旁的气氛总是能感染,在山庄里结交了许多友人,出门在外也总与人相处愉快,天策府里上至宣威将军曹雪阳,下至刚入天策的少年兵,都和他渐渐活络起来,加上武功高强,每每来至天策府便是一次切磋的小集会,看他打的开心,自己也心情舒畅,之後便屡次期待着他的到来。
藏剑弟子的父亲,做着时常往来於各地的商人,而他也时常跟着父亲游走各方,只要归来,便会带上些外地的故事,让他们这些军人们寻点儿乐子。
我们这次去得是大漠,那里可热的呢!不过不像山庄那般潮湿,但要说的话,还是这天策府凉快……
滔滔不绝的说着,他又一次的和他述说着那不属於大唐的民族故事,自己也津津有味的听着,满足的看着对方因美好经历而开怀的脸庞,自己也不禁扬起了笑容。
我说李禹渊。
说到一个断点,他看向他,亮盈盈的棕色瞳眸散发着兴致勃勃的光彩。
我们去大漠玩吧。
………啊?
被对方的发话惹的一愣,自己发出了不明所以的状声词。
不只有大漠,就我们两人,可以去各个地方,游走整个江湖,生活惬意不受世俗拘束,做个名震四方的侠士。
不,我还有军令在身……
不一定是现在,以後,将来,等我们长大,总有一天能够实现的!
露出灿烂的笑容,他兴奋的期待着,像是个孩子般,对任何事物都怀着美好的想像。
约定好了,不许食言!
就你说的好,你怎麽能确定我们那时候还能如现在般…
一定会的!
打断反驳自己的话语,他一脸自信。
我们必定会一同成长,一起终老,等你辞了天策府的军职,我便离开山庄与你同行,你长枪直指,我轻重如流,我们一起闯出名声,共患难,同生死。
「当时也觉得他傻的可以,对未知的未来产生期许,对我们来说是最要不得的,」翻涌而出的情绪浸染着周边的空气,又啜新壶酒,只为道尽慢慢思念「身为天策战士,除了打仗,便无法有其余念想,更何况是未来的期许,那时的我也是年少轻狂,与他下了这般诺许,只盼自己,能有一些寄托,如今鬼门关前走一回,也知晓了这些只是妄想。」
两年後的一日,他俩一同出游,当时天幕已落,天色黯淡,他们便落脚於行经的一处村落,隔日一早便听闻山贼将至,必须请无关人等迁离,藏剑弟子拥有少年时的血气方刚,满腔热血也是他的脾性,一听此讯,便飞也似的赶至现场,想与那危害平民百姓的匪类搏斗,殊不知对方的强大与势众,即使自己跟了上去,也只落得为他收屍的下场。
「……我能手执长枪看着同夥一一倒下,而不动一丝眉目,却因着他的死,初次尝到悲愤的感觉,当时的场面还记忆犹新,我们实现了人生中第一场并肩作战,却因我一时疏忽,没有察觉匪类的偷袭,使他替我挨了攻击,右眼也因此失明,」右手指了指受伤的眼睛,又放下「当时我武艺不精,又不通医术,才导致这样的结果,那时他伤口深可见骨,血流汨汨,但依然僵着脸上的笑容,就好像......终於得到解脱一般,」打斗声依旧持续着,众人的欢笑声也依旧此起彼落地在这块地面响起,但叶秋英却觉得只剩下李禹渊听着顺耳的声音,伴着照明火焰的劈啪声,隔绝了外头的世界「那之後他被送回山庄治疗,再去找他时,便得知他的死讯。」
语毕,他清了清嗓子,露出坦然的微笑。
「事情就是这样......秋英?」
「......欸?」
直到听见自己因哽咽而变了调的声音,他才发现自己哭了。
胡乱地抹了抹脸,他慌乱地低下头。
「没、没事,眼睛进沙了......」
八年是个很长的时间。
足够使人逝去幼年的纯真,足够使人看清世间的残酷,足够使一个人变成另一个样子。
即使是这麽长的时间,对方却依旧挂心着那个八年前的少年,即使自己已经长大了,长成另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他仍旧相信那个少年会无条件的接受他。
想到这里,叶秋英忍不住鼻酸。
但那个人却不会再回来了,永远。
这样是不是代表,自己没有机会了?
咬紧下唇,他逼自己不许发出任何的声音,手臂仍旧挡住双眼,浸湿了袖口,使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却止不住向外倾流眼泪。
「别、别哭了,」一把扯过他遮在脸前的手臂,接着他感觉自己被环进了一个怀抱,那人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时不时的摸摸他的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的情绪「真是的…怎麽就哭了呢?早知道你会有这种反应就不说了……」
之後的叨念,他也没放在心上,只知道对方的胸甲喀的脸很疼,但抱着他的手很温暖。
他不想离开。
希望时间停止的想法又油然而生,让他对自己有些恼怒。
怎麽就这麽没出息?一遇见他,所有脾气都会一股脑儿的倒出来,停都停不住,这种时候他只会笑笑的说着,顺着他的意思行,自己受伤生病了,也会顾着不让自己胡来,连自己哭了,也会温柔的安抚,就像把自己当成一碰就碎的玉,小心呵护着。
他才不是什麽金贵不得碰的少爷!!
想到这里,他带着怒气将自己的头顶向对方的下颚,撞击的疼痛却让他吃痛的扶住自己的脑袋。
「呜哇!!」被他的举动吓的一惊,李禹渊随後感受到下巴的疼痛,然後错愕的看着他「你怎麽…」
「跟你说眼睛进沙了,哄什麽哄。」龇牙咧嘴的抹掉泪痕,他皱着眉忍着痛,目光落向远方,看向切磋的方向。
不知道什麽时候换成了朱琇,她抖了抖枪杆,一甩击向对手的腰部,转向的瞬间一脚踢向对方持枪的手,枪头随即指向对方的头颅,然後露出胜利的微笑。
突然,他感觉到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部,下意识的抬起头,才发现李禹渊那只没有受伤的眼睛,聚焦在自己的脸上,再看向那只没有焦距的左眼。
同样映着自己的身影,却只有一只透露着情绪,另一只完全察觉不出任何一丝感觉,就像是死了,灵魂被抽走了一般,空洞的恐怖令人心寒。
「头顶肿起来了呢。」轻轻地摸了摸,像是在寻找受伤的范围,又像在帮他揉开头顶的瘀血「连续撞了两次,你也够折腾的。」
「你当时疼不疼?」
「?」
被他没来由的问话说的一愣,李禹渊眨眨眼,露出疑惑的的表情。
「左眼,我看你的伤口,就、就觉得挺疼的……」
话还没说完,就传来噗嗤一声,随後对方便哈哈的笑了出来。
「当时是挺疼的,现在倒是没什麽感觉了。」
没有感觉,也意为着死亡。
那个少年在八年前带走了这个将军一半的灵魂,和年少时与他共渡的美好回忆,甚至对未来的希冀,徒留了他对自己的思念满怀,和无尽的愧疚自责。
他怨恨那个少年,若是与对方先相遇的是自己………
自嘲的叹了口气,他看着那道狰狞而刺眼的疤痕想着。
想什麽呢,这种事怎麽可能发生呢。
与其妄想从前,不如把握今日光阴。
「叹什麽气呢?」看他看着自己叹了口气,不解的情绪更加放大,头顶彷佛冒出了个大大的的问号。
「没什麽,呼气而已。」
「师父!!该你了!!!」远处朱琇一跳一跳的招着手,刚击败对手的兴奋感,似乎还残留在她的情绪里,活像个小孩似的。
「这就去!!」只见对方起身,又转身向他伸手,想要借力拉他一把,微微一笑又是平时的那个他。
「走吧,秋英。」
接过他伸过来的手,他压抑着想要扬起的嘴角,起身与他并肩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