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乱之後,其他前往修行的短刀们依序回来,平野、前田、厚、五虎退,最後是今剑。
平野、前田回来时,主人同一期一振和其他粟田口的短刀、脇差以及鸣狐到本丸大门前迎接,厚和五虎退回来时也是同样的情况,只是主人刻意举了些情境要考考厚的兵法,厚回答得相当不错;而五虎退带着长大的老虎们出现时,主人的表情倒是罕有的变了色。
『……小退啊,老虎们这是吃了什麽?怎麽体型差得如此多?』
『欸?没、没有喔,应该是因为跟着我一起锻链的缘故吧……』五虎退缩了缩身子,旋即又挺起胸膛。『那、那个,主人,我回来了,那个,我只有打倒三头老虎而已,唔,也不能算真正的老虎……但还是、对不起……』说着,五只老虎纷纷凑到他身旁,用硕大的头颅轻轻蹭着他的手和身体安慰他,澄黄的眼儿则不住往主人看去,好似在祈求主人不要多加责怪。
『啊啊,你在信中有说过,我已经知道了。』主人歛起惊讶的神色,弯腰抱了抱五虎退娇小的身子。『我知道你很努力,景虎公去逝也不是你能控制的,不必自责。欢迎回来,辛苦你了。』
『谢、谢主人,那个,不知道能不能麻烦主人帮我确认一下我是否真的有变强呢……?』
『当然好,之後也要麻烦你陪鹤丸演练呐。』主人笑着摸摸五虎退的头,目光一转落在一旁摇着尾巴的大老虎身上。『唔,在那之前……小退,可以先借一下老虎们吗?我想大俱利应该也很想看看他们修行回来的模样。』
『啊、啊,没问题!』五虎退慌张地转头叮嘱老虎们要乖乖听主人的话,主人不以为意的笑笑,要五虎退先下去休息,晚些再一同到演练场去。一期一振伸手牵起五虎退先返回短刀部屋,我则走向一门心思已经全扑在老虎身上的主人。
『哈哈哈,可爱的家伙。』我摸摸正被主人拉着前脚、按压揉捏脚底的肉掌的老虎的头,毛绒的触感相当好,莫怪乎主人这麽喜欢牠们。『主人啊,老虎们成长後的体型有些出乎意料,您看短刀部屋的空间是不是要再做些调整?』
『你不提我倒给忘了,之後还要迎接新刀,确实有拓宽的必要。』摸完脚掌,转而去搔老虎的下巴,一手摸上另一只老虎的脖子,主人偏头沉吟着,『短刀部屋要拓宽,势必会影响到一期一振的住房……这事我先同他讨论之後再做定夺。』
我点点头,『主人……明日,就是今剑要回来了吧?』同为三条家的一员,主人将今剑的书信拿给我们看过,不仅是与今剑分外要好的岩融担忧不已,我们同样担心今剑的状况──毕竟他是那麽的景仰曾经的前主,更甚以作为义经公的守护刀为傲,谁料这一趟前往京都修行,得到的却是历史残酷的真相,以今剑孩子般的心性,是否真能承受?
似是看出了我的忧虑,主人虚起眼眸,语气笃定的说:
『今剑虽然乍看还是个孩子,但好歹也同你们一样走过了漫长的岁月,我相信他足够坚强去面对这件事。』
尽管主人如是说,可仍难解我们的不安,今日同样的时间,我和石切丸、岩融伫立於主人身後,难耐焦急的等候。好不容易待到那熟悉的小小身影,若非让还算镇定的石切丸拉住,岩融几乎要立刻冲上前去。
「主人,我稍微变得成熟一点回来了哦。」身上的护甲焕然一新的今剑走近,一改先前活泼飞扬的模样,添了几分拘谨的沉稳。
主人静静地盯着他看了好半晌,方才伸手摸了摸今剑的头。「辛苦了,欢迎回来。」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却让素来开朗不知烦恼为何物的今剑一下子湿了眼眶,猛然扑进主人怀里。
主人垂下眼帘,轻轻拍着他的背。「即使历史并未记载你的存有,但此时此刻,你就在这儿──三条家的大家惦记着你,你是属於我的守护刀,本丸永远是你的归宿。」
今剑在主人怀里用力的点头,真正像个孩子那般纵声哭泣。
见着此景,石切丸松口气也松开手,由着岩融凑近、将主人和今剑一起抱了个满怀,激动的跟着今剑一块儿大哭。
从我的角度可以看到主人的表情微微一变,但仍是搂着今剑忍了下来。
石切丸摇摇头浅浅叹气,我则笑道:
「嘛,毕竟他们的前主曾是主从关系,又同样都是只存在於传说中的刀,加上岩融那性子……这样、才正常麽。」
正因为同病相怜,所以格外的珍惜彼此啊。我到底未说出这段话,因为总觉得一旦脱口,一直以来辛苦隐瞒、压抑着的东西,就会跟着不受控制的满溢而出。然而那不自然的停顿,仍未逃过石切丸的耳朵,恍若深潭静谧的眼眸转将过来。
「您的心有杂念之音。」
「哈哈哈,因为我是偏向人类的刀麽。」我转开视线,「因为能够像人类一样感受到岁月的流逝,虽然外貌上看不出来,但其实已经是个爷爷了呐……年纪越大就要迁就许多事情,很难像作为御神刀的你们一样一直心如止水啊。」
「虽说克制自己是最重要的……但希望您也别过於勉强。」石切丸温和的落下这句话,便朝前走去打算要在主人再难以忍受之前拉开犹自哭个不停的岩融。
我站在原地望着被石切丸拉开、反过来被今剑安抚的岩融,颊上泪痕犹在、仍展颜微笑的今剑,抿紧唇,垂下了眼帘。
其实我是有些羡慕岩融和今剑的──明明走过同样漫长的岁月,他们却留住了最完整的「人」的模样,能够忠於自己的情感,或哭或笑;曾经我也想过是不是像石切丸那般,奉身神御之前,断却一切尘俗凡念就能了去所有烦恼──然而最终我仍是放不下心底最深的执念,切不断自己的痛苦和烦恼,实在有愧前主所起的「五阿祢切」之名。
我浸淫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忽地听见远远的传来阵阵脚步声,抬眼望去,赫见远征已一个半月有余的第三部队在小狐丸的带领下正疾往本丸而来。我惊诧的退後几步,却撞上不知何时已然移动到我身後的石切丸和主人。
身量颇高的石切丸低下头,相对娇小的主人则仰起脸,两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直盯着我。我转眼看了看,这才发现岩融已经带着今剑进门了,而主人和石切丸定定地拦在跟前,明摆着不放我过去。我叹了口气,问:
「主人,您为何没有告诉我小狐丸是今日归来呢……?」
「算是给你的惊喜?」主人偏了偏头,「而且要是先同你说了,想必你会寻个当番的藉口或是午时小憩为由,不可能陪我在这儿迎接他们吧?」
……主人当真了解我啊。我张了张嘴,欲言无词,第三部队已然走近,做为队长的小狐丸的声音传入耳中:
「玥,我们远征归来了。」
我抿抿唇深呼吸口气,扬起笑容转身道:
「嗯,远征的部队回来了。」
身後传来主人轻浅的一声叹息,我装作没听见,端着微笑直面小狐丸和其身後的第三部队。
「欢迎回来,远征辛苦了。」主人走过我身旁,温和的逐一轻拍第三部队所有成员的肩膀。「都快去梳洗梳洗,好生歇息吧。」
第三部队的刀剑士们纷纷应声,唯有小狐丸动也不动的驻足原地,红艳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我,瞧得我好生不自在。主人貌似是觉察到了,又是一叹:
「小狐,你若还不累,就先随我回房一趟,我有要事要同你商量。」
小狐丸闻言,方才移开了目光。「我知道了。」他迈步跟上说完话便迳自转身走回本丸的主人,待他行出几步,我不住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紧绷着身子,倏然放松几乎要站不住脚,还是石切丸伸长了手将我扶住。
「啊啊,多谢了。」靠着石切丸的手臂稳住身子,轻声谢过,再抬头早已不复见他们的身影。
「您不追上去麽?」石切丸抽回手,如是问道。
我摇摇头,虚起了眼眸。「……追上去了,又能如何?」
──追上去了,那人眼中所见,终不是我,又能如何?与其让已知的事实一再伤害自己,倒不如维持现状,让我还能保有凝视他的距离。
石切丸未再追问,仅是轻轻按了按我的肩膀,其手心的温度穿透层层衣料温热了肩上的那片肌肤,亦温热了我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