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傾盡天下 — 楔子 (上)

正文 傾盡天下 — 楔子 (上)

瑞雪纷飞,临着断崖的山路上,一双青袍身影一前一後执伞而行。

山路窄小,两人并肩通行显得勉强,右侧的参天绝壁,更是衬得左侧空谷格外幽深。凛凛北风舞着来自天际的片片纯白,在云雾缭绕的山壑间,呼呼低鸣着宛若隐隐泣诉。

「师父啊,咱们上个月不是才刚来过吗?」肩上扛着包袱,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微喘着声息问道。

「这是入冬的第一场大雪,不来拂扫,就怕到时掩得太深。」手里提着木桶,走在前头的男子侧首淡笑,「累了?平常要你练功就尽是躲懒,现在才知道苦。」

「哎呀我的好师父,是这天冷冻了腿啊,不然你徒儿我才没那麽不济呢!」少女拉下挂在自个儿肩上的包袱娇嗔,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闪转着狡诘的霞光。

「别想。」男子抽回视线向前,一头束冠白发整齐的披垂在背,岁月的刻痕无损他的清俊,更是平添几许沉着。

「哎呀师父呀……」少女犹不死心,声音更是娇嗲。

「不好好背着,等会儿就别吃。」男子不为所动,唇角的笑意却加深。

「那,师父说故事解解闷吧?」少女认命的把包袱挂回肩上,随着男子未曾停歇的脚步继续赶路。

「听甚麽?」

「就那个呗。」

「听不腻?」

「您也说不腻呀!」

「呵……」

的确是未曾呐!男子仰首望天,喉间一缕,悠悠叹息。

※※※※※※※※※※※※※

前朝共主覆亡之後,天下群雄并起,纷纷拥兵自重划地割据为王。经过长达百年的征并与战乱,广大的中土,逐渐形成四个国势不相上下的政权分庭抗礼。

制霸东部海权的秦国,偏安江南富庶的宋国,盘据滇缅川西的梁国,统一漠北草原的真国。

然而,国与国之间或通婚联姻、或兴兵进犯,大小战事依旧未曾绝止,人命伤亡至此难以计数。

在这四海分崩八方播乱的流光年岁,黎民百姓不敢奢求丰衣足食,殷殷企盼的仅仅只是——

但愿此生有幸得以安居乐业,不再日无宁宇。

真国国都,燕京皇城。

一位临盆在即却因产程过长而痛苦闷哼、脸色苍白浮汗不断的美丽女子,虚弱的松开了手中原本一直紧扭着的床幔。

「娘娘您再给点力,已经初露了……等会儿孩子就会出来……」引产嬷嬷说话的同时频频抬着手背抹汗,一边以眼神示意旁边帮忙打下手的人继续在肚皮边由上往下推拿。

眼见黎明将至,已经痛过了大半夜,这孩子再生不下来的话,恐怕连母体也跟着凶多吉少了。

画扇的另一头,君皇身边的内侍一整晚来回走了不下百趟,一句「何时平安诞下」道尽寝殿外久候之人的心焦。

「敢问嬷嬷……这娘娘她……」屏风外再度传来同一道细巧的男声。

「回公公的话,就快了、就快了。」

「是,老奴这就给君皇覆命去,有劳嬷嬷务必护得母子周全,皇命示下,若是……」

「是,老身明白,君皇心疼娘娘与皇胎,老身必当竭心尽力。」

语毕,引产嬷嬷急得又抹了一把汗,完全顾不得一丝殷红藉着掌侧画上了她的额头边。

这位来自南国进献的甯妃,听说不但一入宫就宠冠粉黛,更是一承恩就怀上龙胎,让登基已久却子嗣伶仃的君皇龙心大悦肆行封赏。

眼下若有个闪失,这内务司、太医府一干人等,只怕要不了得跟着陪葬吧!

所以,引产嬷嬷着急的不光是这位久不落蒂的皇子或皇女、以及那位因为难产而命悬一夕的甯妃,可还包括了自己这颗项上人头啊!

「哇——哇——」清亮的啼哭声,终於在红光透云的破晓时分自画扇内传出,顷刻间响彻宫殿。

「恭贺君皇与娘娘喜获皇子,吾皇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殿下千岁千千岁。」

随着君皇踏入寝殿,内外顿时跪成一片,贺喜声如雷贯耳。

「哈哈哈,好好好,都平身。」逗弄着臂弯中哭声渐歇的男婴,君皇喜不自胜,「赏!通通有赏!」

「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比起赏赐,众人相对欣喜的,更是甯妃母子均安,解除一场浩劫危机。

将手中的婴孩交给久候多时的奶娘带下去喂奶,君皇一矮身坐在床侧,执起一双柔若无骨的手。

「暄儿,你给本皇生了个漂亮的儿子啊,本皇该怎麽赏你才好,你说?」

「君皇……」甯妃缓了口气,略显乾哑无力的嗓音依旧荡着几缕酥人心魂的娇脆,「您这是让臣妾恣意讨赏吗?」

「当然,只要暄儿开口,本皇绝对应允。」将两只柔荑握进左掌,君皇腾出右手轻抚着甯妃苍白的面颊,顺带拨了拨她汗湿的鬓发,「你尽管说,你想让本皇赏你甚麽?」

「那麽,臣妾斗胆,想请君皇……」甯妃抽出被握住的左手,轻覆於君皇抚在自己左颊的手背上,「赐给臣妾,皇儿的名。」

「你的意思,要为皇儿命名?」君皇眉心微动。

自北真开国以来,皇子皇女的诞生,从来都由君皇亲笔赐名。

「君皇肯赏臣妾吗?」甯妃唇角轻勾,倦容看似三分慵懒,还带七分媚丽。

「赏,当然赏。」君皇反握覆於手背上的柔荑置於唇边摩娑,「暄儿可是早就拿好主意了?」

「阎……」甯妃淡淡笑着,「上古时期的传奇战神,靖平千里狼烟的一代良将。」

「暄儿!」心头蓦暖,君皇顿觉双眼一热。

北真开国以来的惯例是立贤不立长,想自己就是先皇的第四个儿子,还是庶出,只是上位的过程免不了兄弟相争、手足互伤。

他眼前总不过也就两个儿子,其中一个便是甯玉暄这个来自南国的宠妃所生,而她此举的意含,不正是早早表态,让自己的亲儿屈膝为臣了吗?

「君皇已有嫡出长子,若能早立皇储,自然免去宫闱内争、手足互伤之憾。」

温婉的笑容里,酝酿着慈母护幼子的深思熟虑。

凭恃着美貌才华,她甯玉暄曾是南国宋帝的宠嫔,但结果又如何?

不也架不住后妃之间,为己争夺宠爱、为子荣华上位的心狠手辣,落得胎死腹中还被诬指迷信巫蛊之术招致不祥,昔日荣宠转瞬化作一纸诏书,未及求乞分辩就给送到这漠北之地敦亲睦邻!

当今北真皇后育有一子,为确保自个儿子的皇储之路走得顺遂,皇后势必尽全力铲除一切可能成为大皇子政敌的对手,而自己此时君恩盛隆又诞皇子,更是树大招风。

相较於皇后在朝堂上有外戚为援,来自异国和亲、形单影孤的自己,更是必须时时居安思危,实不该明着恃宠作对,皇儿若能早立军功加封晋爵,荣华显耀的同时自是确保身家无虞……

「臣妾必定克尽母职,敦诲阎儿成为忠君护主的国之栋梁。」

甯妃睇着君皇,柔柔的笑着。

「你的心意,本皇明白——」牢牢握紧手中的柔荑,一代霸主的雄心,此刻涨满对这双母子的疼爱,「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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