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8
刚开学的那段期间，天气还很炎热；曼龄每次假日午睡的时候总是嫌外面黑板树上的蝉鸣很吵，吵得让人无法入睡。
但是随着时节渐渐推移，原本的燥热逐渐消褪，偶尔打开窗户还会感到一丝凉意；黑板树上的蝉鸣已在不知不觉间结束了。这意味着夏天的脚步渐远，而秋天的身姿已经开始替草木改头换面。
就连冷气的运转也似乎变得不是这麽需要？曼龄微睁开眼，感觉到午後的阳光透过窗帘洒入室内，她身上的轻薄短裤一如踝链上的坠子一样都是爱心型。而就当她感到一丝丝凉意之际，仅存在腰际的一小角棉被终於被身边的好友完全卷走。
难怪她会这个时间醒来，才睡不到半个小时啊！曼龄掩着脸叹息，回头面向昱薇。
昱薇睡得很熟。白天睡觉不用开灯，而她身上那件双人凉被有大半被她夹在腿间，另外一半则缠绕在身上；她现在的模样总有种把被子当抱枕用的错觉。
她睡到嘴巴微微张开，平常看起来总像没睁开的眯眯眼这回确实闭上了；额际的浏海散乱着拖在左颊，圆润的鼻子发出匀浅的呼吸。看来完全睡熟。
曼龄忍不住轻轻拨开她盖住耳朵的发丝，一手抓住她胸前的棉被同时往她身上靠过去。曼龄再次确定她已经沉入梦乡，然後，她悄悄深呼吸——
「刘昱薇，还我棉被来啦！」
「哇！」原本陷入沉睡的昱薇因为突然惊醒！她抱着凉被猛然弹坐起来，紧接着左看看、右看看。「曼龄你干嘛叫这麽大声啊？怎麽了？蟑螂吗？还是老鼠？」
「是我啦，我跟你一样都属猪。」曼龄一手撑着额头凉凉的说道。
昱薇顶着乱翘的长发，她眨了眨眼睛，然後眯细了眼以看清曼龄脸上的表情。「你干嘛突然大叫啊！我刚刚在梦里梦到我正准备吃一颗超甜超好吃的芒果……就快要吃到了！」
「吃芒果？还真享受啊！昱薇，你没发觉我们两个人身上有哪里不同吗？」
昱薇双手抱着棉被再度倒向自己的枕头，而曼龄带着笑意瞧她。「哪里不同？」她的眼睛闭了又睁开。
「你还没睡醒啊？我身上少了什麽？」
昱薇终於肯睁大她的眯眯眼；她先瞧瞧只穿着短袖短裤入睡的曼龄，再看看她手上抱着一大坨棉被……「啊！棉被又……」
「是啊，『又』！给我一点啦，冷气直接往我身上吹，好冷耶。」曼龄伸手探向昱薇胸前的凉被，而好友在归还之际则附带一串抱歉似的乾笑声。
这只是昱薇一直改不过来的生活习惯「之一」。
曼龄不禁要想，唯一能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应该就是她们两个人各盖一件被子，而她也确实很想要这麽做。各盖一件就省去拉扯分被子的麻烦，既不用担心着凉也不用管彼此是否睡相差，根本两全其美。
她们住在一起，理当会发现到对方的某些生活小习惯——或者该说是生活小毛病呢？昱薇睡觉时喜欢开着灯这一点就不说了，除此之外，在睡觉这方面还有一些习惯是曼龄很想摇头的。「卷被子」就是一例。
「你干嘛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
「没，只是认真在想要不要一人盖一件。」可惜凉被只有这一条，不然就要有其中一方必须忍受秋天的厚被子。
听到她这麽说的昱薇不禁噘起嘴来，挪动身体靠近她。「到底是谁说要追我的啊？」
「这跟我要追你有关系吗？」曼龄不禁扬起唇角，伸手去戳她的脸颊。
「有关系啊！盖两条被子的感觉就像分床睡，你是你、我是我的，分得很清楚不是吗？盖同一条被子比较有亲近感啊！」
「可是说要跟我有亲近感的这个女生好像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答应我的追求吼？」曼龄刻意在嗓音里夹杂些凶狠的低吼，却只是换来昱薇的一串轻笑。她感受到枕边人似乎又靠近了些许，而她自然的把左臂搭上昱薇的腰际。
这段期间的相处太诡异，诡异到曼龄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们之间的关系；那句「友达以上，恋人未满」似乎已经不足以形容她们了。曼龄很多时候都以为她们在这间房子里的互动完全就是一对情侣才会做的事，而事实上她们也的确越来越亲近，彼此捏手捏腿当作是开玩笑，互亲脸颊也已成家常便饭。
但是曼龄始终还没收到来自昱薇的主动献吻。
该怪她自己太过着急吗？
一方面总觉得其实她们住在一起也不过才快两个月，从好朋友开始算起，发展速度已经算得上快速，尤其当她们每晚几乎都会躺在一起聊彼此家人之间的事情，或是学业上的事情，偶尔甚至触及将来要做些什麽……难道这些不是只有情侣之间才会讨论的话题？但就算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昱薇仍然不肯点头答应。
曼龄总觉得自己快要失去耐性了！到底要做到什麽地步才可以？昱薇的标准究竟是什麽？她好想好想知道。
面对她的疑问，昱薇可是反驳的理直气壮。「我说要跟你有亲近感就是一直很认真考虑要跟你交往啊；你有时候自己上床呼呼大睡也会把棉被卷住还说。」
「通常是你比我好睡吧？」曼龄瞪她。
「话是这麽说没错，不过我也不是每天都这麽好睡；像刚刚我不就被你一声怪叫吵醒了吗？而且我都没抱怨你睡觉时间比我晚哩。你都不知道美容觉对女生来说有多重要哦？还这样天天熬到两、三点。」
对！听她主动提才想起，昱薇的作息在大学生里面算是属於健康的那一型！昱薇夏天通常会至少等到十一点过後才洗澡，为的就是洗完澡後可以直接躲进冷气房，而且她头发这麽长居然会每天洗！她这种像男生一样的短发每天洗就算了，昱薇每天洗头发，这也表示她每晚至少要忍受二十分钟左右的吹风机噪音！
「是你太早睡了吧？国文系有这麽好念吗？为什麽你都不用复习功课啊？不是常常听你在叫文字学很难、很难？那本《说文解字》我好像从来没看你翻过，都放在桌上积灰尘！」
「我读书的时候你又未必会在家。况且，虽然科目很难但是本小姐有本事把它念好啊；哦！我又想到了，你睡觉会打呼！」就像是抓到她的小辫子，昱薇戳着她的手臂一边不停的念「会打呼、会打呼，曼龄睡觉会打呼」居然把它编成顺口溜！真是气死人了！
「我哪可能会打呼！」根本连听都没听过。「我在道禾的时候跟其他三个室友一起睡觉也从没听过她们抱怨这一点，我反而经常被赖芝妤那胖妹的鼾声吵醒！」
「不要模糊焦点！我现在是在说你会小小的打呼。」昱薇露出恶魔般的微笑以及小虎牙。她以食指跟拇指比出小缝隙，「然後你会踢被子。」
现在是挖疮疤大会吗？曼龄皱着鼻子，决定继续跟昱薇斗下去，要吐槽对方的坏习惯谁不会呀！「你居然敢挑我这一点！我都没说你每天睡到半夜都把我被子抢走！到现在都没感冒只能归功於我的好运跟身体健康！」
「你应该感谢我让你吹冷风锻链身体；我们两个要是真的在一起，很多粗活大概都要你来做，你不强壮一点怎麽照顾我啊？」
「强．壮．一．点？」曼龄不由得把双眼撑到极限，几乎快要能跟夜市里卖的鹌鹑蛋比大小！「对啊，我一直在照顾你，那什麽时候换你也照顾照顾我啊？我是稍微中性一点没错，但家里的事情应该要现在这样平均分配吧？还有你刚刚讲的那个根本没道理啊！你这是害我生病吧！」
「如果我真的让你生病的话也可以换我照顾你啊？而且我们两个人相比较，好像是我比较会做家事吼？煮饭也是靠我，洗衣服也要我教你……话说回来了，你的衣服可以不要披得到处都是吗？我每次要洗衣服的时候都要一件一件问你有没有穿过要不要洗。」
「那只是因为每一件都很像款式又接近，所以你搞不清楚吧？明明是你的衣服比我多！我都没说你每天洗头，头发留这麽长还每天洗，洗完还要花二十分钟吹，又不像我的三分钟搞定！」
「唔……你有什麽不满吗？我就是觉得夏天每天流很多汗，头发一天不洗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啊！难道你要我半个月就换一次枕头套跟床单吗？再说是谁这麽喜欢玩我头发？明明睡觉前总会把我的头发卷着玩，我也是看你很喜欢我长头发所以才故意不剪的啊！你还好意思念我！」
「说到你的长头发，你的头发都是我在扫我在捡耶，浴室排水口每次都堆满你的头发，你怎麽都不顺手拿到垃圾桶去丢？还有你在那边吹头发，常常吹得满地都是你的断发，房间也是我比较常扫啊不是吗？」
「所以你现在是要跟我吵架的意思吗？」昱薇的眼睛完全睁开了，说话的语气也从原本的娇软带笑，变成现在的怒吼！
曼龄被她吼的一楞一楞，但是碍於面子问题又不好在这个时候临阵退缩；她抿着嘴，也不甘示弱的叫回去。「明明是你先开始的耶！」
「沈曼龄！你真的是……」昱薇嘟嘴，鼓着脸颊的表情看似可爱，却是她标准的生气模样。「我不跟你说了啦！气死了气死了！一点都不懂得包容……」
「我哪里不懂包容了！」这句话当真踩到曼龄的痛点；明明平常是她比较常耍小姐脾气吧？
「你不包容我的生活习惯啊！我光是这头长发就让你抱怨连连，还需要谈别的事情吗？多亏这个不愉快的午觉，让我知道原来你这麽讨厌我留长发！我这几天就找机会去剪掉……不，现在就去！剪得跟你一样长总满意了吧！」她鼓着脸颊绕到曼龄这一头，抓起遥控器关掉冷气，然後「唰」一声拉开窗帘。
外面的天气好到不行，不仅艳阳高照还外加万里无云，根本是好到有点反常；曼龄被照射进来的下午阳光刺到眼睛，下意识的抬手遮挡。
「你又来了！」
「沈曼龄！不要再跟我提到『又』这个字！」
曼龄瞪着昱薇，而昱薇真的气到发抖，她背着光，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既委屈又慑人。
她突然感到右耳後方一阵头疼。「停、停停停！冷静一下，让我们冷静一下。」
「现在终於知道自己说话多不经大脑了吧？」
曼龄任由昱薇去发泄。她来到床边，伸手去拉昱薇的手，第一次被昱薇无情甩开，她锲而不舍，试了两次、三次，终於把她拉回床边坐着。「真的生气啦？」
「当然生气啊！我要把头发剪掉。」
昱薇起身想走，但是曼龄立刻用双手圈住她的腰。「留这麽久就因为一个小吵小闹你就要剪？你舍得啊？」
「你不是不喜欢吗？」她听到了些许鼻音。曼龄尴尬的露齿一笑，外加吐了吐舌头。
「如果你想清楚，想换个心情换个发型，你要剪我绝对支持你；现在这样去剪你只会後悔啦。」
「吼！是你嫌我长头发麻烦所以我才想剪的，现在又把责任推得一乾二净哦？」
「我可没说我要你剪头发，我只是……只是觉得你应该要自己收拾自己的头发，还有，你也看到你的掉发量啦？不是吗？」昨天掉的还没扫，因此当曼龄指着床尾那块地板，而地板上确实满是掉发的时候，昱薇看到还真的给她有点小心虚。
「那我去剪短算了，省得麻烦。」她撇开头，还是不肯在口舌上居於下风。
「好啊……今天天气看起来还不错，但是有点闷热，云也有点……是不是有台风啊……」曼龄依稀记得昨天晚上上网时，在熟悉的入口网页看见类似台风警报的新闻标语。
「有什麽台风啊？天气这麽好。」
「你不会忘了地球科学吧？台风登陆前常常是这样的天气啊，云又高又卷，而且平常都会有午後雷阵雨的不是吗？今天午後天气却超好，而且天气又闷闷热热的，不觉得很反常吗？我上网查一下看看。」
「不用啦，去剪个头发而已要查什麽天气啊？又不用花多少时间。」昱薇推开她，从书桌上随手摸了一条发带绑起来。「反正睡不着了，我就趁这个机会出去剪个头发好了。」
「你真的要剪啊？」
「不然呢？」昱薇回话时还赌气似的瞪了曼龄一眼。她脱掉背心，换了一件差不多该洗的Ｔ恤跟低腰牛仔裤。而曼龄在叹气之余已经打开电脑开始上网了。「那我出去喽。」
「等一下啦！我陪你去？」曼龄急冲冲的从电脑前站起来；昱薇发现萤幕上似乎秀出了类似气象局网站之类的页面。
昱薇翻了翻白眼，「你陪我去要干嘛？你的头发才刚修过吧。而且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我不会自己跟设计师说我想要什麽发型吗？」
曼龄接触到她的视线时显得有点气弱。「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待在家里，我很快就回来。」昱薇回给曼龄一记浅笑，在曼龄还来不及反应之际，匆匆出了房间，套上娃娃鞋离开宿舍。
她原本以为曼龄会追上来，或是拉着她的手劝她不要剪掉头发，但是等了几十秒钟发现门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失望地叹气。这表示曼龄真的希望她把头发剪掉吧？
昱薇下楼的脚步很缓慢，她还抓了一把头发放在手心端详；她的头发又黑又细，家里的长辈喜欢女孩留长头发，总说这样比较有女人味，都称赞她留长好看。
就只有沈曼龄嫌它麻烦！
昱薇想到还是觉得又气又难过，头发是长在自己身上，又不是长在她身上。她自己每天梳理、清洗都不嫌麻烦了，简单扫个地清一下排水口就像是要她的命一样！
她真的不喜欢吗？昱薇记得，就在昨天晚上，她们并肩躺着聊天的时候，曼龄还会用手卷绕着她的头发玩。她发尾不会吹到全乾——毕竟太花时间，所以发尾都会带点湿气，然後她的牛奶香味洗发精跟润发乳快用完了，很认真的考虑是否应该要换一种香味。
再考虑一下好了。毕竟已经留了这麽久，说要剪短——尤其是她刚刚放话说要剪到跟曼龄一样短——还真的有点舍不得。况且今天下午天气真的很好！就出来走走当作散散心！昱薇露出笑容，踏出公寓大门时不忘瞧了不远处的黑板树一眼。
黑板树上的树梢正轻轻摇晃着，随着风起，把树叶带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