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要从什麽时候开始说起好呢?
是要从童年那个看似稀松平常的一次例行性搬家,结果自此之後多了诡异的跟踪狂邻居说起?还是要从那个人号称绝无仅有的衰运与白痴行径说起?抑或是要从自己身兼其专属家庭教师与「学长」的缘由说起?
摘下眼镜捏了捏微疼的鼻梁,微弱的灯在书桌上形成晕染的光,毫无定点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向落地窗彼端的小阳台。白色窗帘遮掩住室内的格局,他却很清楚视野之内首先会映入一个靠窗的小书桌、不远处的单人床还有小小的柜子与书架……每一个细节都了若指掌,这对出入那个房间十几年的他而言一点也不夸张。
以往,刺眼的灯光会将浅浅影子映在白色帘幕之上,在书桌前坐得笔挺的身影模模糊糊,依稀看出对方埋首书堆或者说是神游太虚的模样。
然而如今,窗帘另一端却是什麽也没有,漆黑的帷幕没有灯光透出,没有那抹熟悉的剪影会在伸手可及的距离,更甭说以往的呼唤会得到对方千变万化的脸谱回应。
别开目光,心里有股情绪正在闷烧,带了点怒意、有些质疑、更多的是不确定──或许还有被背叛的心情。
他不知道比邻而居近十年的相处是不是已经可以比拟一家亲,但是为什麽已经有十年多默契的自己却是第一次摸不透那个房间的主人用意,这是第一次他认为那个人不如他所想的这麽好猜透,亦是第一次他开始对以往的应对抱持着困惑。
一直以为就如对方了解自己;自己同样地了解那个人。
但是事实上,他却怀疑起这样了解对方的自己了。
那个人选择不告而别,甚至是隐瞒欺骗──那是给予自己的「通知」。
是残酷的拒绝方式。
❆❆❆
那一次就跟以往每一次的搬家差不多,由於父母亲东奔西走的工作性质之故,冰炎在七岁之前可谓是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漂流生活,不过早熟的他倒也对这样的生活方式怡然自得,因为与常人不同的样貌总会引起周遭人的异常关注。况且在每一次搬家前妈妈总是会摸着自己的头飒爽地笑着说又可以到另一个城市「旅行」,反而是爸爸老爱抱着自己痛哭(?)说着对不起,这样前前後後的折腾下来,搞得他不成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孩子也不行──他不想再被哭丧着脸的爸爸拿来练擒抱。
因此冰炎耳边听着已经先行巡视过的父母说着这次的新家是个可爱的透天厝,隔壁的邻居也不会过度地关注他们一家还有个年纪相仿的玩伴时,他只是乖顺地点着头嘴里应声「嗯」,看着膝上的英文童书然後将一切当成耳边风。
毕竟他没有兴趣要跟邻居打交道,也没有玩心想要找个童年玩伴。
冰炎已经受够同龄小孩像在看稀有动物的好奇眼光,受够大人们老爱对自己动手动脚的称赞,从不认为会在一个地方久留的冰炎,当然也从不觉得自己需要有任何的情感交流。
虽然妈妈总会将他的脸颊捏得生疼,有些语带威胁地说着「人不是依靠自己就能存活」,爸爸则又会哭丧着脸语重心长地抱着他说「小冰炎要多笑多说多跑多跳喔」等等不知所云的话语,冰炎仍然还是不变初衷地选择独来独往。
即使只有七岁,也够他这颗小脑袋想透许多事情……尽管只有七岁。
「来~~飒弥亚,这是邻居的白阿姨,还有小玥姊姊跟漾漾弟弟,你要跟他们成为好朋友喔!」爸爸招招手叫着自己的另一个名字,将正在车边帮忙妈妈的他唤过来,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转了个向看着眼前黑发黑眼的一家人。
「你好啊小冰炎,爸爸妈妈不在的时候欢迎你来白阿姨家玩喔~~!」
温柔地摸着自己的头的白阿姨笑得灿烂,听着她毫无困难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冰炎明白爸爸妈妈之前或许已经向他们打过招呼了。
眼前的邻居一家人就跟以往所见的没什麽不同,有着端丽东方古典美貌的母亲,身边带着两个小孩。看起来较年长的长发女孩眨着灵动的黝黑大眼,不感兴趣地扫视过自己,以清脆细软的童音淡淡说了句「你好」之後便转移目光,冰炎马上就意会到对方跟自己的个性极为相似……然而另一道笔直的视线却是打一开始便没有消失过,心里大约有个底,冰炎循着来源望去,不出所料地看见隐身於母亲身後揪着裙摆的小男孩。
一头短短的黑发还有乌溜溜的双眼,比起姊姊样貌就稍微平凡了些。看着那个男孩傻傻地望着自己出了神,一见到自己也盯着他瞧还害羞地缩了缩身子躲到母亲身後,却在过了几秒又克制不住地探头偷看……冰炎脸上面无表情内心却暗暗啧了声,这家伙的反应跟之前那些同龄的孩子没什麽两样,一样蠢。
「漾漾,说话啊!」白阿姨用手轻推了推抓着裙摆红着脸出神的男孩。
「漾漾你好啊~~」爸爸似乎以为那个男孩怕生,蹲下身子伸手从口袋里抓了几颗糖递过去,笑得如沐春风。「以後冰炎有不懂的地方就拜托你罗。」
哼!谁拜托谁还不知道呢!
冰炎在心底为这种客套的说词感到不屑地冷哼着,基本上他并不觉得自己会需要别人帮助,更何况还是个一脸呆样明摆着就比他更需要照顾的家伙,不要反过来找他添麻烦就好了。
「那个……。」怯懦微弱的童稚嗓音缓缓从那个名叫「漾漾」的男孩口中发出,只见他眨巴着漆黑大眼,看了冰炎一眼之後又迅速地移开,红通通的脸蛋很像熟透的苹果。
「……姊姊是从天上来的天使吗?」
「咦?」爸爸拿着糖果的手还悬在空中,为这莫名还有明显错认儿子性别的问话感到措手不及。
冰炎也忍不住微微瞠大了双眼,一时间不知道该先为那句「姊姊」海扁眼前的男孩,还是要为「天使」一词不知道该说是称赞还是愚蠢的字眼做反应。
的确,比起父亲亚那在阳光下偏淡金黄的银发、母亲艳丽如火的红色长发──那种虽然在东方不常见西方却很稀松平常的发色,冰炎犹如刻意挑染过的银色发丝与额际一绺格格不入的火红确是引人注目,遑论中性俊俏的脸蛋也莫怪人会误以为是女孩子(虽然到上一秒为止还没人错认性别),但是要说是天使这种看似恭维赞美实则愚蠢荒谬的形容只会在不切实际的文章里看见……。
这边亚那还一脸慌乱想着该怎麽解释儿子性别与不戳破人家小朋友的天真幻想,倒是那边一家人反应非常迅速,女孩瞬间闪身到弟弟身後,用力给了他一记暴栗还骂了句「你眼瞎啦」,白阿姨也很镇定地说着「小冰炎是哥哥不是天使喔~~小玥也不可以欺负弟弟。」
三两下就驳斥了男孩错认的童言童语,冰炎也似乎在这短短几秒体会到爸爸说的「隔壁邻居不会过度关注他们一家」这个事实……虽然有一名显而易见的是在状况外。
捂着被姊姊打得发疼的头,漾漾瘪着嘴一脸委屈地向前接过亚那的糖果,乖乖地说着「谢谢」。
然後冰炎已经注意到不想再注意地看见男孩又偷瞄了自己好几眼。
真是够了,都已经说是「公的」了,他该不会就这样莫名奇妙地被人家以为是外星人还是什麽天使下凡吧……抿着嘴,冰炎索性落实眼不见为净的真谛,也不客气地别开脸表明态度不愿再与男孩大眼瞪小眼。
与白阿姨一家的简单招呼就在妈妈也凑过来寒喧几句中结束,稍晚时候冰炎从父母亲的口中更清楚了隔壁那一家人的状况,褚姓男主人似乎总是在外奔波鲜少回家,褚家的一家大权可以说是白阿姨掌握,褚姓姊弟一个是出了名的漂亮聪明一个是出了名的流年不利……虽然冰炎很好奇怎麽姊弟的描述前後落差如此大,不过他的好奇心还不足以因此与邻居熟稔亲近。
──所以当看见自己新房间落地窗面向的对面,有个男孩以几乎快贴到玻璃上的气势容光焕发地望着他时,冰炎差点没抄起手上的厚重精装书用力砸过去。
这下换他怀疑起自己才是流年不利了。
喀啦喀啦,冰炎听见对面的落地窗缓缓开启,幼小的身子似乎奋力攀上了阳台扶手,乌溜溜的眼睛眨呀眨地充满向往,童稚的嗓音嫩嫩地说着:「冰炎哥哥你好~~!」
撇撇嘴,冰炎乾脆背过身子装作没听见。
「没想到冰炎哥哥的房间在漾漾的对面。」男孩似乎没注意到冰炎的冷漠,稚嫩的声音依然语调轻快。「对不起喔冰炎哥哥,刚才漾漾不小心看错你是女生了。」
……这种事情是用一句看错就能解释的吗,你还是先请白阿姨带你去看眼科比较好吧。
压下不悦的情绪,冰炎倨傲地不愿开口回应。
「冰炎哥哥?」男孩见自己说了老半天也不见回应,小小的脸皱成一团,有些丧气地喊着:「冰炎哥哥~~!」
在一声高过一声、一次多过一次的委屈呐喊之下,身为被呼唤的主角再也忍不住地打开落地窗,恶狠狠地瞪视。「闭嘴!吵死了!」
「……对不起。」看着充满不耐烦的鲜红双眼,男孩怯怯地缩了缩脖子,小声地道着歉。
望着男孩落寞地低着头,冰炎皱了皱眉,冷冷地问:「你的名字?」
男孩害羞地笑了笑,正要说出自己的名字时,就听见背後怒气冲冲地叫喊声。
「褚、冥、漾──你皮在痒吗!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可以靠近阳台你都讲不听啊!」
一双手绕过男孩的腋下抱起他,冰炎看见美丽的白阿姨咬牙切齿地瞪着男孩,余光一瞥看见对面的自己又扬起温和的笑容。
「小冰炎也不可以做这麽危险的动作喔,快点进房间去吧。」
冰炎点点头,有礼地向她说声晚安,在她的确认下关上落地窗挥挥手。
白阿姨微笑地点点头,隔着玻璃隐约可听见她回头仍然怒意未消地教训着男孩,诸如「你忘记上次也是无缘无故就差点跌下去」之类的训斥……看来男孩真的是大小灾难不断?
端详着那小小的身子默默低头接受责骂,冰炎回复一贯的冷淡,不关己事地拉起天蓝色的窗帘隔绝一切。
那时的冰炎仍然认为这只是寻常的例行性搬家,仍然认为不会久住的自己理所当然不会与白阿姨一家再有交集,即使记住了「褚冥漾」这个名字也依然不会有什麽差别。
始料未及的是,从此以後,自己再也无法将「褚冥漾」,那个小小身影的存在踢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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