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浮生歸夢 — 浮生歸夢 卷一 煢魂賦 (十四)

正文 浮生歸夢 — 浮生歸夢 卷一 煢魂賦 (十四)

宫人手捧华美衣裳微微躬身欲为刘衡换上。

刘衡想及柳舒洵的劝告,抬手要宫人换过,直至换上一袭与常无异的常服後才走出屏风,正好听见宫人们针对柳舒洵於上巳节的「奇遇」,说着其受天公使命改过迁善是个大笑话的私语话尾,不由面色一肃。

宫人们一见刘衡,噤声行礼,莫不嫣红羞赧偷觑他。

刘衡不语,取过佩剑把玩,丝帛拭过剑身时,剑锋冷冽的银芒刷过宫人们的脖颈,映出他们刷白的脸色。

宫人们无不惶恐,纷纷想起去年冬至前刘衡在掖庭大开杀戒以及这间寝殿替换宫人宦者频繁之事,全无迟疑异口同声称罪退下,几个胆小的还脚软到得被旁人扶着走。

顷刻间,偌大的寝殿只剩手持行镫*候於廊前的近侍柏珞。

柏珞点燃灯火,身影离灯火过近,反倒瞧不清他的表情神态,只见他朝刘衡躬身行礼,并於刘衡走过他身边时手持行镫於侧,引领其乘马车。

待所乘马车行至未央宫北门,柏珞扶刘衡下车,司马丞候於门旁,指示方向。

刘衡睨眼行止恭谨的柏珞,接过他手中的行镫,遣退他的随侍,踽踽独行於通往柏梁台的廊道。

廊道依地势所建,有些曲折弯绕,不少宫人正在点燃廊道的灯火,人人瞧见他皆行礼後才接续手中工作。

他一路脸色如常地听着宫人宦者事关柳舒洵的耳语,彷佛那些取笑质疑柳舒洵遇天公使的话语皆如过眼云烟,彷佛方才在寝殿教训宫人多嘴的人不是他。然而,这份平静却在行经前几年毁於雷击,仅剩断柱的柏梁台时破裂。

他缓下脚步,凝视原本安於台顶,如今置於残垣之中雕成仙人合掌形状的雕像,与斜靠其上用於承接拌玉粉末饮用以求长生之露水的承露盘,望向建章宫几处阙门上栩栩如生的铜凤凰出神。

铜凤凰的身躯形成巨大扭曲的黑影,笼罩阙门,掩去近夜的天色。

天际已然高悬闪烁耀眼明亮的星无疑是北辰*。

其为太一,民众口称天公,被刘康封为地位最高的神只。

不知想到什麽,教他半是隐於黑暗中的脸庞显得阴沉无比。

「衡儿。」

刘衡闻声而望,只见皇三子燕王刘衎立於一旁通往建章宫太液池的复道*口,就着仍余微光的天色以及灯笼光辉,只觉刘衎脸上笑容晏晏,平和沉静。

「三哥。」刘衡收敛心神,行礼。

「你也这麽晚?」刘衎要近侍烟波将刘衡手中的行镫取走。

烟波居前引路。两人并行,身後还跟着几名宦者与宫人,虽与他们保持距离,却能清楚听见他们说话。

「宦者寻来柳府时,已是申时*。」再换过衣服,便已迟到,行至柏梁台时本想乾脆不出席,省得惹祸,不想巧遇刘衎。

提及柳府,刘衎便问:「柳三的伤势如何?」

「仍需静养,不过外伤已好得差不多。」

「眼睛可有影响?」刘衎又问,语间的关怀不似客套。

刘衡微讶,随即顿步再行礼,「臣弟代舒洵谢过三哥关心。眼睛是皮肉伤,於视力无碍。」

本以为刘衎上林苑出手相助不过临时起意,听他此言却似上了心,刘衡一时道不清刘衎的用意,只能坦承告知。

刘衎伸手扶阻,见刘衡依旧行完礼,只能轻叹,「你太多礼。更毋需谦称臣弟。」

刘衡笑笑,藉两人拉近距离时压低声音,说出日前柳世则的托付:「世伯特地交代小弟若见着您得向您为他被御史上参治家不严一事说话道谢。」

前几日,正逢皇帝视朝*,御史大夫上书参了左丞相柳世则一本,除治家不严,尚有纵容亲族淫祸长安,堂堂丞相无能做为天下榜样之罪。

巧的是刘衎也列席此次常朝并为此发声,由於柳舒洵将婢女当小姐养并非秘事,刘康亦对柳世则的家事不感兴趣,最终便以祸首婢女已自尽谢罪作结。

刘康最为关注的,莫过於柳舒洵声称他见过天公使之事,私下曾召见柳世则,问及柳舒洵的「奇遇」。就宫中传闻,他还派过宠爱的巫者方士至事发之地祈过天公使降临。

正因此举,柳舒洵的宣称才会众口铄金,成为止不住抑不下的蜚短流长。柳舒洵深居柳府不知外头传成什麽样,但刘衡等人时时在外走动,入耳只多不少。

御史自是不敢参柳世则纵容儿子妄语怪力乱神,能寻隙者,也只有持家不严、家庭不睦、有违天道运行。

历来家事成为朝堂事者,虽只有皇帝有此殊幸,但柳世则这持家不严的帽子在开国以来便宣扬《孝经》,主家庭和睦,甚至宣称以孝立国的天汉朝中被御史大夫大作文章亦不鲜见。

可惜即便如此,御史大夫这位纯文学*者,想扳倒柳世则尚不足火侯。

「上巳节那日我的确在场,为柳相说话不过是据实相告。最终不予究责的还是父亲。」刘衎瞄眼身後低首微躬的宦者宫人,因刘衡过度谨慎而失笑摇首,「听说你寝殿的宫人又换过一批了?」

「是。」刘衡前阵子留宿柳府不只是为看护柳舒洵,还有他把寝殿内外清洗过一遍的缘故。

刘衎含蓄问道:「不合用?」

刘衡颔首。

「他们都是自己人,毋需如此谨慎小心,且你虽习於孤身往来,宫中随侍於礼该有几人还是得有。」

刘衡回以笑容,不再接话。孤身往来,可随意出宫是他明晃晃向父亲求来的恩赐,有人爱说让他们说去。

刘衎本意是希望刘衡与其排拒那些各方安插的人,不如将他们放在眼皮底下,清过一批再来一批,不过徒劳无功,却也明白刘衡是用这种方式震慑那些别有用心的宫人宦者,犯到他手上,不论他们背後是谁也保不住他们。

只因他这小弟约莫是命里桃花盛,不论宫人宦者爬床者他们这些兄长若十有五六,落到他头上就十有八九,也难怪他不厌其烦的清理。

因此也不在意他是否听劝,另起话头,道:「可知父亲今日举行家宴的用意?」

*行镫:可拿在手上的灯座。镫:此处指灯。

*北辰:北极星。

*复道:楼阁、悬崖间上下两重的通道。

*申时:下午三点-五点。

*视朝:上朝。此时并不每天上朝。约莫一个月上一次朝,称常朝。

*文学者:此处文学特指学习儒家学说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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