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间维也纳的夏天也在热闹翻腾一番後离去，迎来了尽是枯枝落叶的秋季，冬季的脚步正在悄然接近。
方敏乔也在此时接到了来自维也纳大学的通知信——她的冬季入学申请顺利通过了。拆阅信件的当下，她不禁激动地捏紧了手中信函，眼角的泪光闪烁。
终於⋯⋯她终於为当年未竟的梦想瞄上了稍微清晰的轮廓⋯⋯
尽管要从大学附设的语言班开始上起，但她的心情依旧兴奋不已。
这天是开学日，一大清早方敏乔便背着背包出门，打算提前去大学注册，然後悠悠哉哉地上第一堂课。
而就在她的脚刚踏出家门的刹那，却正巧与卢卡斯打上照面，这让她有些意外。
「民乔，早安。」卢卡斯笑着向她打招呼。
方敏乔发现卢卡斯的穿着显得比平日正式许多，「早安。卢卡斯，你这麽早就要出门吗？我记得你在补习班的课大都排在下午⋯⋯」
「噢，其实今天是我另一份新工作的上工日。你也知道我的方向感不好，所以想说早点出门，以防万一。」他搔搔额头解释道。
「新工作？你被补习班老板炒鱿鱼了？」方敏乔故意这麽问。
「才不是咧！这份工作算是兼职性质。你之前忙着准备入学审核面试的那段时间，我一个朋友因为个人因素要离掉在大学语言中心任教的工作，就建议我把握机会去面试。我心想也试试也无妨，结果好巧不巧就应徵上了。」
「是喔，那真不错。」
「那我要出发了，掰掰！」
「加油，掰掰！」
两人在公寓门口道别後，方敏乔先去邻近的Anker（连锁面包店）吃了一顿早餐，再搭乘街车前往距离最近的地铁站。
没想到她才刚在地铁车厢的空位坐下，就有一道熟悉的嗓音传至耳畔——
「彼得，我已经搭上U2了⋯⋯嗯嗯，坐到Schottentor站就下车是吗？好、好，我知道了，要是到时我真的找不到路，我再问别人，谢啦！之後再请你吃大餐以示谢意。掰！」
这声音不是⋯⋯不会这麽扯吧？
方敏乔诧然地抬起头朝声源看去——果然就是她的路痴邻居卢卡斯。正在犹豫要不要喊他的时候，他早已掉头往下一个车厢走去。
算了，这样也好，反正她也有自己的正事要办⋯⋯她恰巧也是在同一站下车，搞不好等一会儿还会再遇到他也说不定。
电车很快地抵达目的地，在Schottentor站下车的人不少，方敏乔也无暇顾及其他，迳自往维也纳大学的方向走去。
走过校门前的阶梯进入校园，正在入口大厅查看位置地图时，忽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
「民乔，真的是你！」卢卡斯不无惊喜地说道。
方敏乔闻声也惊讶地回头，忍不住出声质问：「卢卡斯？你怎麽会在这里？」
今天是怎麽了？为什麽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会遇到他？还是他根本是一个变态跟踪狂，一路上都跟在她後头？
「出门时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拿到了一份新工作吗？」卢卡斯一脸无辜地回答，不明白她突然散发出的敌意所为何来。
「你说你工作的地点就是在这里？维也纳大学？」她睁大双眼，愕然地反问。
「对呀！从今天起，我就在这里的语言班教德文。不过因为学期才刚开始，我还不是很熟悉上班的路线。那你呢？我猜你应该是来这里采访新闻的吧。」
方敏乔顿时哑口无言，不禁感慨这世上确实就是有这麽多凑巧到令人吐血的事情⋯⋯
「民乔，你还好吗？」
「好，当然好，再好不过了⋯⋯」她乾笑着敷衍过去。
「那我先去教务处找我未来的老板报到了，你工作也加油，掰啦！」
「掰⋯⋯」目送着他的背影走远，方敏乔蓦地感到一阵忐忑不安。
应该不会吧⋯⋯维也纳大学是奥地利首屈一指的一流大学，创校以来，光是诺贝尔奖得主就有十二个，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国的外籍交换学生前来求学，语言中心的规模应该也不小，不至於只开设一个班，教德语的老师理所当然也不只一个。她新学期的德语老师也许是其他人，天底下才不会有那麽凑巧的事⋯⋯
然而，当第一堂课开始，授课老师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时，方敏乔仍不禁微微倒抽了口气，先前不妙的预感成真——她的德语老师居然就是卢卡斯！
原本她出国工作、读书多少有种自我放逐的心态在内，现在却有这麽一号人物出现在她刻意深居简出的新生活里，不但是比邻而居的邻居，还是语言班的老师，两人生活上的交集如此密切，让她光想就头疼。
她默默打定主意，以後尽量少跟他往来为妙，就算是为了自身耳根清静着想。
当然，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的卢卡斯也早已注意到坐在教室後方角落的方敏乔了，但他却是截然相反的心情，频频对她投以发自内心的开心笑容，让班上不少眼尖的同学们也纷纷对她投以好奇的目光，或许已经对他俩产生不少暧昧的揣测⋯⋯
如果不是她用警告意味浓厚的眼神瞪着他，在唇边比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恐怕卢卡斯那个大嘴巴就要将她也一并介绍给全班同学认识，到时她想要跟他划清界线就难上加难了。
中午十二点，卢卡斯准时宣布下课。好不容易捱到第一堂课结束，方敏乔立刻拎起背包，快步从较室後门离开。
但毫不意外地，有个人从她後方匆匆忙忙地小跑步追上来，彻底破坏她低调离去的预谋。
「民乔，等我一下好不好？为什麽你要走这麽快？」卢拉斯赶到她身旁，这下让她想装作彼此不认识都难。
因为在学校里我不想跟你有所牵扯，看不出来吗？方敏乔心里大叹三声无奈。
「卢卡斯，这里是大学校园，老师和学生很多，人来人往的。」
「嗯，所以？」
「所以你不要跟我走得太近比较好。」
「为什麽？」
方敏乔朝四周看了下，确认身旁两公尺内没有闲杂人等，才再度开口：「你是笨蛋吗？在学校里，你是我的老师，你跟我走得这麽近，难道不担心其他人对你闲言闲语？刚才班上同学都有注意到你频频看向我这边，还经常点名我回答问题或练习例句，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对我或对他们来说都不公平吗？」
「是这样吗？」卢卡斯後知後觉地抓了下头，对她露出一抹过意不去的笑，「今天是我第一次在大学教课，心里难免会觉得紧张，但你可能不晓得，因为有你这个熟人在，让我觉得心安许多，所以才会忍不住叫你回答嘛。以後我跟其他同学们渐渐熟悉了，对话练习也用分组方式进行，就不会再一直叫你了。对不起，民乔。」
「算了，没关系⋯⋯我只是不想让你难做人。再说，你还是对所有修课的同学一视同仁比较好，让他们知道我们其实彼此认识，对你的教学并没有任何帮助。」她由衷建议道，维持单纯的师生关系，对他或对自己都好。
「可是我们明明就已经认识了呀！要我在学校里装作不认识你，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卢卡斯说得相当认真。
「卢卡斯，公私分明的道理，你懂吗？」方敏乔感到无力。
「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们只有在课堂上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其他时候我们是朋友和邻居呀，就像现在，你有必要刻意区分得那麽清楚吗？」
「⋯⋯随便你。」她懒得浪费时间与他争辩，话一说完转身就走。
「民乔，等等！」卢卡斯再次跟上她的脚步，「你下午有事吗？」
「你问这个做什麽？」
「我是在想，如果你下午没事的话，我们就可以一起去吃顿悠闲的午餐。」
「那我很忙，没空。」
「别这样嘛！还是我做维也纳炸肉排（WienerSchnitzel）请你吃？这是奥地利国菜，也是我的拿手菜，保证好吃！你喜欢吃牛肉、鸡肉还是猪肉？」
「你能不能先停一下？我还没有答应吧？」
「只要你答应，我就闭上嘴。」
⋯⋯这家伙居然把她的招数拿去用了，方敏乔不禁觉得好气又好笑。
「你除了骚扰我以外，难道就没别的正事好做了吗？我宁愿一个人——哈啾！」可话说到一半，一阵冷风袭来，没有戴围巾出门的她颈间一凉，冷不妨地打了个喷嚏。
「小心着凉！」卢卡斯见状，边说边把为在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脱下来，顺势替她围上。
「不必了，你的围巾你自己留着用。」
「你围着吧，等一下回到公寓再还我就好了。」卢卡斯迳自走在她前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嘴上还不忘说着：「真搞不懂，到底谁才是怕冷的亚热带台湾人？」
「嘿！你这是在嘲笑我吗？」方敏乔拿他没办法，只得提起脚步跟上。
「我才没有。」
看他脸上的表情明明就在憋笑⋯⋯真是一个连说谎都不会的笨蛋。
方敏乔摇了下头，不再就这件小事计较下去。
不过，她不想承认的是，不松不紧地绕在颈间的围巾，仍留存着来自他身上的温暖，让她选择暂时搁下与他针锋相对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