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伤时代06
他不知道小绿为何要使那个眼色，事实上，即使老老实实地，把真相整个说出来，应该也无伤大雅才是，不过就是看一个被雨淋湿的可怜女孩，心中不忍，所以送对方一条可以擦拭跟暂时取暖的围巾而已，这算什麽吗？不，这什麽也算不上，这只能叫做举手之劳，毕竟一条围巾能值多少钱？
「抱歉，我迟到了。」石毓翔尴尬地坐下，又解释说：「又下雨又没地方停机车，害我走好远。」
他接过店员递上来补充的一大包纸巾，但怎麽擦也办法将头上、脸上跟身上的雨水擦乾。忙了半天，终於能喘口气时，琼安对他伸出手来，俏皮一笑。
「没关系，赶快擦一擦，别感冒就好。」琼安忽然停下擦拭，笑着问他：「那麽，说好的礼物呢？」
「啊！」石毓翔故作惊觉的样子，说了两个字：「忘了。」
他忽然有点明白小绿的意思了，侧眼看见小绿似笑非笑的样子，石毓翔就顿悟了。是呀，一条围巾并不值钱，但如果这条围巾其实是一份「礼物」呢？你把本来该送给她的礼物，这麽轻易地就送给了素昧平生的我，你说这该怎麽解释？小绿的眼里彷佛是这样说的。
石毓翔急着跟琼安道歉，但琼安却一点也不放心上，面对眼前满脸歉意的男孩，琼安回应的是温暖的微笑，她说没有关系，这种天气，骑车还是安全最重要，礼物有没有带来倒无所谓。说着，又抽了几张纸巾，提醒石毓翔：「你左耳都还在滴水呢，快点擦乾。」
一直有种尴尬的感觉，石毓翔的这杯咖啡喝得很别扭，他不好意思老是盯着琼安看，却更不敢跟小绿四目相接，最後只能研究起那杯深褐色的咖啡，以及勾勒在白底磁杯上，那精致细腻的描金纹线。
琼安告诉他，如果这世界上有所谓的孽缘，那小绿就是她一生中最可怕的存在，两个人从小就认识，小学读同一班，国中在隔壁，到了高中，现在也只相邻几个教室远。
「听起来有逐渐远离的迹象，你感到非常开心吗？」小绿横了琼安一眼。
「难道不该庆幸吗？谁想要永远拖着一个背後灵？」琼安也不甘示弱。
「可是我刚刚才下定决心，要跟你报考同一志愿，并努力朝着再当你同班同学的目标前进呢！」小绿狂妄地笑着说：「别忘了，虽然上了高中之後，我是比较不用功一点，但是从小到大，就算你的读书成绩都能跟我不相上下，可是只要一参加才艺比赛，你就永远不是我的对手；简单说吧，天底下只有你到不了的地方，却没有我得不到手的东西，这点小心愿，你猜我有没有机会完成？」
「妈的你去死吧。」琼安居然爆出了一句脏话，逗得小绿哈哈大笑，却也让石毓翔看傻了眼。
这就是彼此要好的女孩子们，在私底下相处的样子吧？石毓翔心里想着。他班上或社团中当然也不乏女生，但在外人面前，特别是在不熟的男生面前，多多少少总还有点矜持，平常尽管喧闹，可也不常让他听到脏话，况且琼安予人的印象，一向都那麽温文有礼，没想到她骂起脏话居然也能这麽顺口。
「怎麽样，有没有一种女神形象破碎的幻灭感？」小绿忽然拍了一下石毓翔的手臂，打趣着说：「不用谢我，追求真相本来就是我们年轻人的责任与义务。」
「是吗？那你赶快把你现在阳光美少女的面具揭下来，让石毓翔也赶紧认清楚你吧！你这个到处拐骗别人感情的诈欺犯，你好意思指着别人说三道四？」琼安伸出手来，就要去扯小绿脸颊。
「哈，无所谓呀，老娘一向都扛着大旗，明摆着接受各方进贡的，天底下谁不知道？况且，今天这位石先生的目标又不是我，我也不用装什麽形象，对吧？」小绿得意又骄傲地说着，反掌拨开琼安的手，却以更快的速度，撩了一下琼安的长发，笑着说：「来来来，倒是你呀，你就放开心地接受他了吧，经过我慧眼监定无误，这个坑肯定是值得你跳的。」
「在讲什麽东西呀！」琼安急着想摀住小绿的嘴。
「听不懂吗？那再白话一点好了，我是说，你们现在可以开始谈恋爱了……」在喉咙被掐住，嘴巴被摀上前，小绿终究还是把话给说了出来，然後场面又开始乱了，石毓翔有些不敢置信，但却无法否认眼前的事实，两个女孩拉扯成一团，又叫又笑，然後椅子弄翻了，咖啡打翻了，整家原本静谧优雅的小店，就这样被两个女高中生给掀了。
「真的很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本来只是想说今天难得有机会，介绍我的好朋友给你认识，没想到居然搞成这样。」脸上满是惭愧，琼安说：「小绿这个人就是这样，讲话永远都没半点正经，你不要介意。」
「没有什麽好介意的，我比较在意的，是你以後还有没有勇气走进那家店。」石毓翔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场大闹，惊扰了其他客人不说，整家店的气氛全都被打坏了，那个店长满脸不悦地走出柜台，当下就要这三位客人离开。尽管琼安不停地道歉，但最後还是乖乖付了钱，被「请」出了咖啡店。
「真想杀了那个女人。」咬牙切齿地说，琼安转头看了石毓翔笑吟吟的表情，愣了一下，问他到底在笑什麽。
「倒也没什麽，我只是觉得，比起你平常淑女的样子，今天显得更活泼，也更生动。」
「是吗？」
「是呀，而且这样更好，真的。」石毓翔笑着说。
从咖啡店离开後，小绿还是一副泰然自若，依旧有说有笑，陪着走到店外不远，她嚷着说自己不想整天为了世界的黑暗而发光发热，藉故就开溜了。石毓翔当然听得出来话中有话，依然只能尴尬陪笑。等她离开後，眼看着雨也停了，他才跟琼安又多聊了几句，也问她想不想再到哪里去走走。
「还是不了，我怕又下雨，要是大家都感冒了可就不妙。」琼安说着，忽然问他，知不知道absorbing这个英文单字的意思。
「什麽？」石毓翔一愣。
「不记得吗？那appointment呢？assistance呢？」琼安有点惊讶，一连再问了两个，石毓翔都只能瞠目结舌。她苦笑着说：「看来上次我把七千单中英对照表给你，你是一个单字都没背过吧？」
石毓翔这下脸色更尴尬了，那些单字他确实一个也没认真看过，正在点头摇头都不是时，琼安说：「有些事情呢，你不说，但我其实也能猜得着，只是……只是你也知道，现在不是什麽分心的时候，对吧？」
他完全能够明白琼安的意思，然而一整个傍晚都躺在床上，心却怎麽也静不下来。英文单字而已嘛，那算得了什麽呢？他的英文成绩一向都不差，不会因为少背了几个a开头的单字就不及格，只是事实摆在眼前，琼安确实将比较多的心思都放在课业上，尽管她可能对自己也颇有好感，但毕竟大考在即，她终究还是不敢去碰触感情。
如果你不敢碰触，有意要避开的话，那又何必安排了今天的聚会呢？石毓翔忍不住想，小绿其实已经把一切都抖出来了，她今天就是站在好友的立场，来替琼安「监定」的不是？你要监定我是否适合你，可你却又不愿面对自己内心的情感，是吗？石毓翔叹了口气，几度拿起手机，想打个电话给琼安，想把这些心里所想的事情对她说，可是拨号键却怎麽也按不下去。
家里没人，大家都去参加外婆的寿宴了，只剩他独自在家。百无聊赖地在床上翻滚着，本来还以为今天可以跟琼安相处久一些，早知道下午就该在回家途中，顺道去租几本漫画，或者去逛逛食材行也好，正在辗转，想着接下来能做点什麽，搁在枕边的电话忽然响起，把他吓了一跳。
「知道我是谁吧？」电话中的女孩笑着问他。
「小绿？」石毓翔呆了一下，「你怎麽有我电话号码？琼安给你的吗？」
「别开玩笑了，她多怕我继续爆料呀，怎麽敢把你号码告诉我？」小绿猖狂地大笑，说：「我们班上以前也有几个烘焙社的学生呀，你的电话号码又不是什麽秘密，随便问一下都能到手。」
「找我干嘛？」心想小绿说的也对，石毓翔又躺回床上。
「没事呀，就是鸡婆想多问一句而已。」
「问吧。」
「你喜欢她，对吧？」丝毫没有隐晦，也不管彼此之间的交情有多麽浅薄，小绿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问：「怎麽样，需要我帮忙吗？」
-待续-
那时的我们所不曾想到的，都是後来的我们所无法面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