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伤时代07
07
结束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後,石毓翔老觉得心里很不踏实,帮忙?是要帮什麽忙?小绿可以帮忙约人吗?石毓翔摇头,要约,他自己就能约得到,不必假手他人;要小绿帮忙敲边鼓吗?如果琼安真的无心,那旁人再怎麽摇旗呐喊也无济於事,就像现在这样,琼安担心的是任何心里的波涛会影响课业,对於这种情形,小绿能帮什麽忙?
「你可别以为我只会捣蛋而已,事实上,如果真的想追她的话,那你很快就会发现,其实我的存在可是非常重要的。」电话中,小绿是这样说的。
「是吗?」石毓翔冷笑,「我可不这样认为。」
「那你可以走着瞧呀,等我真的帮上了忙,再好好想想,该怎麽谢我就好。」又是一阵笑声,然後挂了电话。那种笑法,说好听点是爽朗不羁,但石毓翔真的认为用「猖狂」来形容还是比较贴切。
小绿究竟能帮些什麽忙,这个他心里始终存疑,但比起等待答案揭晓,更让他悬念的,其实是大闹咖啡店後那不久,在琼安身上发生的情况。
那天中午,他本来满怀着喜悦之情,急着想传讯息给琼安,告诉她红豆麻糬口味饼乾终於研发成功的消息,更想赶紧约个时间,好与她一起分享,但没想到琼安已读讯息後,忽然回拨电话,带着很重的鼻音告诉他,原来上周末从咖啡店离开,回到家後她就觉得身体不太对劲,起初是喉咙有点刺痛,跟着隔天开始鼻塞,到了星期一早上再量体温,已然冲过三十八度半,然後她被送到诊所,捱了一针,吃了几包药,今天明明是该上课的星期二,琼安说:「帮个忙,把饼乾送进冰箱,暂时放一下应该不会坏吧?我现在还躺在床上,喉咙痛得要命,什麽都不能吃呢。」
石毓翔吃了一惊,压根没想到会有这种事,落汤鸡都没事,偏偏那个没淋湿的却感冒了。他在烘焙教室里,顿时失去了品嚐饼乾的乐趣,满怀担忧地问电话中的女孩:「那你家现在有人吗?如果没人照顾你,万一又发烧了岂不是更危险?」
「没事的啦,就是喉咙痛,四肢有点无力而已。」琼安说:「我刚量过体温了,没有发烧。」
「那我下午把饼乾送去给你,好吗?」
「好是好,我确实非常想吃,不过喉咙可能不允许。」琼安声音有点哑,哭笑不得的语气说:「再说了,今天可不是假日,你怎麽送饼乾来?是打算翘课吗?还有呀,你是不是又想无照驾驶,在路上到处乱跑?」
「这个嘛……」
「最大的问题是,你根本不知道我家住哪里吧?」琼安苦笑说:「放心吧,明天我就会去学校的。」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没辙了,就算能翘课,他也不晓得饼乾该送去哪里。
「看吧,我就说,你会需要我的。」最後,在三年八班的教室门口,他果然听到了小绿这样说。
本来在石毓翔的想像画面当中,应该是另外一种画面:他要带着一盒刚烤好的新鲜饼乾,不顾可能被教官活逮的风险,为爱痴狂地攀越围墙,逆风前行,前来探望心爱女孩的病情,而那女孩也必将投以温柔的微笑,两个人都心疼彼此,并且给予对方深情的拥抱。
不过这想像没能成真,而且路线从一开始就走偏了。在三年八班的门口,小绿骄傲地炫耀了自己的重要性後,画出一张地图,指引往琼安家的方向。
「这是琼安家的地图?这应该连琼安自己都看不懂吧?」石毓翔的脸有点绿。
「怎麽会?我拿过很多次写生比赛冠军耶!你看,每个转弯处我都特别标明了,这个路口有便利商店,这里有水电行,还有,这个画了面包的转角就是面包店。」在教室外头,眼看着上课钟声响,老师都快来了,小绿还在那儿指手划脚。
「面你个头!那这些乱七八糟的箭头是怎样?」
「凶屁呀!你瞎了吗,这就是前进方向呀!」小绿也很激动,她忍受不了石毓翔对这幅「作品」的严厉批评,最後老师终於来了,石毓翔在被那老师赶回去前,最後几句听到的,是小绿说:「妈的放学之後我跟你去,这张图画得对不对,老娘亲自证明给你看!要是有任何一个地方画错了,老娘把头切下来给你当球踢!」
所以石毓翔的想像画面就没了,当他非得耐着性子捱到放学之後,一边小心翼翼地骑车,一边还得听到机车後座传来的罗嗦,不断叨念着哪个路口有什麽风景时,石毓翔觉得一切想像都离他离得很远,唯一甩不掉的,就是小绿在後面拉扯他脖子,不断问他:「你看,那是不是电器行?你看,那是不是面包店」之类的话。
在琼安家附近,小绿先下车,她只在那一刻勉强算是有点良心,说自己虽然也想探病,但可不愿去当电灯泡,反正琼安的身体一向不好,三天两头小感冒,多的是探访病人的机会。
「琼安很常感冒吗?」石毓翔问。
「这要从小学二年级开始说起。」摘下安全帽,小绿瞄了他一眼,「但你确定现在是听故事的时候?」
距离有点远的这一路来,石毓翔除了听小绿唠叨,也很努力在记忆路径的各种转折,他可不希望以後每次想来找琼安时,都得忍受小绿的不断聒噪。
一整聚落的住宅区,都是大约三十几年的老建筑,全是三或四层楼的透天厝,巷弄窄小,道路两旁停满各种车辆。
小绿下车的地方,是转进这片住宅区之前的一家便利商店,而他放慢车速,慢慢骑了进来,果然在又两个转弯後,找到了小绿刚刚叮嘱的「白色铁卷门,门口有很多花盆,还有一座看起来烂烂的、旧旧的,毫无美感的超级大木雕」。
「你怎麽跑来了?」琼安接到电话,走出来开门时,手上居然还捧着英文单字本,她满脸诧异地问石毓翔:「你怎麽知道我家地址?小绿告诉你的?」
哭笑不得,石毓翔把那张画乱七八糟的地图拿出来,也把小绿在便利商店下车的事情说了,琼安忍不住先笑了出来,又说:「果然是她的风格,只要有人想发疯,她就会跟着一起搅和。」
「发疯?是说我吗?」
「不然呢?」瞪了石毓翔一眼,琼安先往周遭看了看,确认没有邻居注意到,她叫石毓翔赶紧先进来。
那客厅不大,摆设也很简单,倒是墙上有一排裱框起来的旧奖状,那些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仔细一瞧,全是琼安从小到大,在许多比赛中获得的战果。
「书法、写生、演讲……原来你这麽多才多艺。」
「多才多艺有什麽用,每次都有一个林小绿卡在我前面,害我拿不到第一名,那种感觉可糟透了。再说,这些都是国小跟国中的事,挂了那麽多年,老早该拿下来的,一直摆在那儿,我还觉得挺不好意思。」琼安把单字本放下,从冰箱拿出一瓶饮料给石毓翔,说:「在那些陈年的奖状反讽下,好像显得我这高中三年非常无能似的。」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人都会长大的嘛。从小到大都保持优秀的人,那叫做天才,天才有天才的路要走,凡人则有属於凡人的小日子要过。」坐在旧沙发上,石毓翔说:「天才路的竞争太激烈,再不然就像小绿一样,疯疯癫癫的不正常,还不如我们的小日子,反而有趣得多。」
「是吗?你倒说说看,这小日子有什麽好玩的?难道背一堆英文单字也能算得上是乐趣?」
「背英文单字可能很难开心得起来,但如果一边背单字,一边有好饼乾可以吃,那你觉得如何?」说着,他从书包里拿出保鲜盒。
那是一个为时很短暂的拜访,琼安的气色尚可,没有想像中的令人担忧,虽然还能有说有笑,但傍晚时分过来,毕竟颇有风险,就怕多待片刻,琼安的父母下班回来会遇上,届时可就难以交代。
石毓翔离开前,再三叮咛好几回,不能喝冰的饮料、饼乾也不能吃太多、衣服要多穿、休息要充足,还得定时量体温、按时服药。一切都交代完备了,眼看已过傍晚六点,琼安苦笑着提醒,这些备忘录要是还停不下来,今晚他们姜家的晚餐桌上,可就真的要多摆一副碗筷了,石毓翔这才有点尴尬,只好告辞离去。
他是担忧却也开心的,担忧的是琼安原来多病,三天两头感冒,还得应付大考,身体只怕吃不消,但庆幸的是刚刚所见,琼安的病情已经起色不少,虽然依旧咳嗽,但讲起话来还算颇有元气,而更让他开心的,则是自己居然能有机会,走进她的家门。
那天晚上,他心情很好,饭也多吃了两碗,晚餐後回到房间,虽然傍晚离开琼安家时,被要求下次见面要考二十个单字,这一点让人有点烦恼,但一切的发展毕竟还是让人欢喜的。他把单字本先丢一边去,拎着衣服准备进浴室,刚要脱裤子时,心念一动,拿起手机看看,心想或许琼安还会传个讯息,告诉他关於红豆麻糬饼乾的品嚐心得,然而萤幕上没有讯息通知,倒有七八通未接来电。
「你妈的,老娘辛辛苦苦画张地图给你,你跟我靠夭说看不懂;我牺牲自己的课後时间,带你走了一趟,也没听到半句感谢的话,你小子倒好,居然给我过河拆桥,约会完了就自己跑了是吧?妈的石毓翔你敢放我鸽子,把我一个人丢在便利商店,像白痴一样傻等到晚上八点!你个王八蛋……」电话刚接通,石毓翔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待续-
无可拆分的的宿命,此刻起已然注定,关於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