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风越来越大,恐怕会变成暴风雪!」瑞克拉长着张死人脸向後头的老大报告,声音大到甲板上的每个人都听见了,但听见的每个人都是这种麻木苍白宛如屍体的表情。
终年的强风掀起的滔天巨浪,暗礁与冰山环绕的死亡之海,恶劣的天候与令人抓狂的海相,这就是“弗雷德海峡”,水手们从开始的惊惧之极、胆颤之极,到现在可以以微小的距离与冰山擦身而过仍面色不改。
人的眼界是可以开拓的,恐惧的神经亦然,俗称胆量。
「能见度目前只剩下五百尺,之後会更差,不能继续航行了,船长。」莫尔脸色凝重的摇摇头,弗雷德海峡大风大浪是常态,如果风浪大就不航行根本就寸步难行,因此他们没少顶风逆浪前进,但即便如此也有界限。
昨日天气难得晴朗半日,大夥像是打了鸡血般奋力干活,恨不得桅杆上立刻生出百来片巨帆让鹈鹄号飞出这片魔海,但海峡比想像的还要长,他们还在魔王掌中。
「落帆!下锚!」弗雷德观察海面,确定四周没有浮动冰山或会对船造成致命伤害的大块流冰,果断下了决定。
「快!下锚,帆全卸下!甲板上的东西都固定好!」彭赞和乔瓦尼各负责前船和後船,魔海的砥利搓磨让他们愈发合拍,原本南辕北辙生长在两个国家的两个人默契竟一日千里。
暴风雪下甲板的危险性相当高,因此收拾好後除了警戒员外所有人都要进入船舱。
只见小小的鹈鹄在惊涛骇浪中夹紧翅膀,将头颅缩在胸腹下以伤痕累累的零落羽毛抵御无情的暴风雪,冰冷的飞雪像是要将她掩埋般落在她的肩上,一寸一寸一点一滴将寒气植入骨髓,还狡猾的逐渐增加的重量试图瓦解她的意志,重吗?累吗?那就睡吧,永远的睡吧,累就睡吧,甜甜的、永远的睡吧…
船长室
弗雷德和莫尔对坐在工作桌的两侧,共用最後一勺鲸油绽放出来的微弱灯火,莫尔抢着在光亮熄灭前完成今天的记录,弗雷德海峡地形复杂洋流诡谲,每日的记录作业都相当耗时,若延宕一日,不仅会造成後面的麻烦,最怕记忆错乱导致记录失真。
莫尔一手抓着桌缘保持平衡,半个身体伏在桌面上压住羊皮纸,在剧烈摇晃中点墨下笔,就算额侧因为急切在寒风天中浮出一层薄汗,手指也已僵硬冰冷不听使唤,他心里只想着赶快绘完,而且不能出错。
忽然一个巨浪由正前方拱来,船首无预警猛地剧升六十度,船舱里撞击哀嚎咒骂声不绝,船长室却安静如昔。
等到莫尔画完收尾的一笔,正想揉揉脖子,发现弗雷德这些日子下来有些消瘦的身体贴在後方,一只手一直按着鲸油灯避免翻覆,另一只手则不知何时绕在自己的腰上,不松不紧的圈着。
「船长?」轻轻呼在面颊上的醇厚男性气息让莫尔不自觉微微眯起眼,高速运转的脑袋还未从繁复的数学计算中回到现实,在朦胧的黄灯衬映托下显得既柔和又有些憨傻。
「画完了?」弗雷德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喜怒,声线低沉冷酷,宛如世上最坚硬的冰山。
「嗯。」莫尔点头,露出淡淡的微笑。在每个人都觉得弗雷德越来越难以捉摸、无法亲近的时候,莫尔却比以前对这个男人更加心软,有时甚至会…心疼。
弗雷德面无表情的卷起羊皮卷,用细绳绑好放入固定的箱内,转过身突然弯腰抱起莫尔,走向大木床,绝佳的平衡感和对海的直觉让他丝毫不受翻天大浪影响,旁人颠吐得要死,他却如履平地,弗雷德天生就是受海眷顾的宠儿,只是大海也带给他更多无情的搓磨和试炼。
弗雷德鞋也不脱的踏上床,拉起熊皮大氅包裹住两人,他在莫尔身後禁锢似的牢牢裹着他。
「唔…」相贴的肌肤传来麻养的热意,烘得人脊梁骨都软了,莫尔靠着弗雷德坚实的胸膛,溢出舒服的叹息。
麦哲伦海峡的挫败和韦瓦的叛乱让船队损失了所有积藏的财富和大部分的物资,除了食物外,保暖的衣物也被叛徒搜刮了不少,幸好他们匆匆撤退来不及取走全部,这条压在副官室箱底的熊皮大氅才还能幸存。
弗雷德和莫尔共用一条大氅已经算是奢侈,水手房大夥都是每四五人用长长的拼布围在一起,靠着荤素不忌的笑话和彼此的体温度过南美大陆每一个冻如骨髓的寒夜。
「冷?」弗雷德察觉到怀里的人轻颤,面无表情的将他再拢紧了些。
一件大氅无法完全抵御零下的冰寒,莫尔专注在工作时浑然不觉,但现在松懈下来,手脚末梢立刻传来一阵阵难忍的刺痛,尤其今晚的暴风雪是目前为止遇到最强烈的,即使躲在船舱里,仍遮掩不了外头那逼人的寒意。
「莫尔?」弗雷德以为他睡着了,低下头查看。
「不冷,很温暖。」莫尔微微抬起脸,温软的趁势在弗雷德的下巴轻啄,还来不及为自己突如其来的主动害羞,唇面回传的冰冷就让他心口一揪。
莫尔静静地凝视身後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然後再度在男人寒凉的唇角落下一吻。
「你呢,你冷吗,船长。」
他轻轻抚摸他的脸庞,摩挲那冰冷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