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周围的校园钟声响起,小学生们开心得像是被禁足已久的小猛兽般,纷纷快速地冲出教室,跑到大门口寻找爸爸妈妈的身影。
冬季的傍晚总是使黑夜来临的特别快,才四点的天就浮上了一片黑影,犹如夏季七点一般的黑。
我在一间小学外围的幼儿园任职幼儿园老师,因为喜欢小朋友,所以高中毕业後选读了离家较偏远的大学读幼儿保育系,好一圆自己的老师梦。
高中念的是高职,所以师范大学这条路对我而言是有些渺茫。
每日的四点至五点是家长来接送小朋友下课的时间,我要站在幼儿园大门口,亲眼看着小朋友们一一牵着爸爸妈妈的手,脸上布上幸福洋溢的笑容离开,这是我对这个工作最大的成就与热诚。
最後一个等待家长的小朋友见妈妈来接她,开心地回头对着我露出了弯起眼眸的笑容:
「双双老师再见。」
这是每天放学我最喜欢听的一句话。
「好乖,再见!」
见小女童安全地上了车後,我才也准备折返到室内,却一头撞着了站在我身後企图吓我一跳的霍学礼那宽敞厚实的胸膛。
「啊!」
我抚着额头,瞧上眼前那个挡路的老大个。
「双双老师可以下班了吗?」
他就是喜欢这样逗弄我,把愚弄我当成了有趣。
我一脸不耐的撇过头,一点也不想见到他:
「你来干嘛?怎麽没去约会?」
「女友再怎麽重要也没有知己来得重要呀!」
「这种甜言蜜语去对那列队等候你的女人说吧!」
每回只要霍学礼交了新女友,我就是无法克制自己对他正常的说话,甚是连他打来的电话都不想接,我就是吃味他怀里拥着别的女人。
「干嘛这样?我把今天休假特地留给你耶!」
霍学礼早已习惯我这种反常的态度,这样的反应在这十年间已经不下十回了。
我拿起扫把,开始装忙的清洁着小朋友离开後的环境,我就是很刻意不想赴他的约。
五点前分给女友、五点後分给她,什麽跟什麽嘛!
背着他,我狠翻了一记白眼:
「呦!那不是好棒棒?昨天到底是谁约人吃晚饭的?打了一整天的电话都不接不回,我再也不想理你了。」
「吼!你又不是不知道消防员工作多到翻过去,我昨天真的一进局里屁股都没坐到椅子耶!」
「说的好像整个镇上只有你霍学礼一位消防员似的。」
「昨天就好像天时地利人和一样,我一没值班就没有这麽多事,一轮到我值班就一拖拉库的来!」
他比手画脚的说着。
「干嘛?太多婆婆妈妈找你去修破水管吗?还是马桶被自己乱倒厨余塞住了叫你去看?顺便再给你看一下月都还没满的小老婆?」
我没好声好气的回应这个让人整整酝酿了两日怒气的臭男人。
真不懂现在的婆妈到底怎麽了,相差近三十岁也可以拿来攀关系,怎麽?现在流行父女恋还是爷孙恋吗?
「聪明!你猜对了一半!昨天背了两个老人去医院,一个喝醉的还有一个失禁的、至少五起误触警铃的,还救了一只困在水沟生了一窝小狗的的狗妈妈、一只脚被车撞伤的猫、山区通报有蛇闯进工厂要去抓的,还有……」
他手舞足蹈、滔滔不绝的数着昨天短短一整日就做的一堆繁琐事,就是为了要解释他不是刻意爽约,而是真的被奇奇怪怪、五花八门的怪事纠缠着。
但!
我实在一个字都懒得听。
我把扫把直直的指在他的眼前,命他即刻闭嘴:
「够了!你的理由我听多了,请不要在这里挡路,你没听过好狗不挡路吗?」
「好、好、好,我是狗,我订了餐厅,我补请你吃饭嘛!」
「我很忙,我等等扫完还要留下来做明天要用的教材,改天吧!」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竟然也学会了拒绝他的邀约。
「武双双,你这女人真的很"拗"耶!」
「怎麽样?妨碍到你了吗?又不是当你老婆,拗不拗关你什麽事!」
我别过头,再次狠翻了一记白眼。
这已经是从刚刚见到霍学礼到现在,短短三分钟内赏他的第五次白眼了吧。
「好嘛!那…做什麽教材?我帮你一起用。」
「不必了!」
我用着手中的扫把,狠戳他的脚尖,一步一步的把他给"铲"了出去,再牢牢将室内大门锁上。
这不是他第一次被扫把给硬生生请出来了,他其实心里知道我就是因为他交女友又情绪失控大反常。
六点、七点、八点过去,霍学礼就这样傻傻呆坐在园区内,我从窗户缝隙间悄悄看了他许久,他就这样坐在小朋友玩的大象造型溜滑梯上等到哈欠连连。
他的一双长腿,完整的覆盖过了溜滑梯的长度,那画面真是有趣极了!
终於,时钟指针指向了八点半,紧闭已久的大门才随着我背着包包准备回家而打开。
我早就知道霍学礼这"卢小小"的人会坐在门口等,但我就是呕气,就是对霍学礼又交新女友的事看不顺眼,不这样小小折磨他一下,要我该怎麽消气!
我锁上大门後,快步踏出幼儿园,而霍学礼就像跟屁虫一样黏在我身後紧紧跟着,高中三年都是我走在霍学礼身後,现在,我也要让霍学礼嚐嚐这种等人的滋味。
等了他十年的一个答案,却怎麽千等万等都等不到,只是让他等上几个小时已经算是便宜这小子了吧!
「武双双,可以吃饭了吧?」
他见着我一离开就快步走在前的身影,一个大跨步地伸手拉住了我的手腕。
男生都自以为腿长就了不起是不是?
我愣愣地注视着霍学礼握上来的手,心底的感慨是如涌泉般的一涌而上,如果这支手,再往下握个五公分,是不是一切就不一样了呢?
「放手!」
我说。
「我跟你解释的都是真的嘛!我哪时候有骗过你?昨天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真的从一踏进局里就一直跑勤务,不信你可以问程扬。」
「霍学礼,我叫你放手!」
我狠狠甩下他覆上来的手掌,让那个令我留恋的体温离开我的皮肤。
他不解的扭起眉:
「为什麽?」
「你不要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你是有女友的人,不该靠我这麽近!」
「你不要每次我交女友就这样。」
「我怎样?我只是要你懂得拿捏分寸而已,被你女友看到她们会怎麽想?我可不想受到什麽无妄之灾。」
我会这样说,是有原因的!
几年前霍学礼交的某一任女友,就因为我跟霍学礼太为要好而怀疑他劈腿,跑来登门对我呛声,还好几度跑到幼儿园门口堵我,对我动手动脚。
只为了听我说出一句,我不会再跟霍学礼见面。
说来也是可笑,我跟霍学礼可是几年的朋友,要因为一个莫名其妙不知道何时会被汰换的女人而跟霍学礼断绝来往,简直是笑掉了我的大牙!
不过也从那次,我在霍学礼交女友的期间,都会尽量避开与他太过靠近,毕竟惹上麻烦对自己也不是什麽好事。
而我的心里也不会过於难受│
霍学礼将双臂大敞,表示自己允诺不会再碰我一根汗毛:
「好!我不碰你,但这麽晚了你总要吃饭吧?」
「对不起,我最近食慾不好不想吃,我累了,想回家,再见。」
语毕,我便快速的就调头离开,随便看见一个巷弄就朝里头钻,消失在他的视线。
如果这时候,能飞就好了。
我这样想。
霍学礼的关心,我一点也不稀罕。
我感觉好累,对於这种近在眼前却触碰不到的感情,已经感到非常筋疲力尽。
我恨死了自己花了多少年就是戒不掉霍学礼对我的温柔、对我的好,就是忽视不掉霍学礼对我的重视与在乎,原本只是单纯的喜欢,却不知不觉的昇华成了浓浓的爱意。
每回他交新女友时,这份感情只是越来越浓烈。
回到家,我其实是感到孤寂的。
高中毕业那年父母离异,跟着爸爸住了两年後,爸爸因为工作中的一场意外也永远离开了我。
原本还有个陪伴的屋檐下更显得冰冷孤单,逼不得已只好退租了原本近20坪的公寓,只身搬到现在工作幼儿园附近的雅房,与大学好友康苡侬同住。
康苡侬算是与我近几年继霍学礼外最相知相惜的朋友,平常各有各的工作在忙碌,但至少生病时还有个人可以互相照应,休假时还能一同到市区放放松、喝喝下午茶,过上一个月难得几日的悠闲时光。
我才一回到家,康苡侬便立刻来应门,拿着下班回家途中买的巧克力瑞士卷蛋糕,开心的等着要与我一同分享。
她跟我都很爱吃甜食。
「双,你吃了吗?今天比较晚下班?」
康苡侬是个剪着一头俐落短发的甜美女孩,大概像郭雪芙那样子,与老扎着长马尾的我是两个完全截然不同的女生。
房东还一直以为我们是同性恋,拜托…不是短发跟长发就是同性恋好吗?
「还没,在准备明天要给小朋友劳作的教材。」
回到家,我只想一股脑的就倒在我温暖的床上。
康苡侬傻愣愣的跟了进来,见我又是一脸愁容满面,便立刻知道又是霍学礼做的好事,她知道只有霍学礼才能惹得我这副狼狈模样。
这些年来都是这样的。
「你的小跟班没去找你?」
「谁啊?」
「还能有谁?霍大帅啊!」
她嘻笑,因为霍学礼的模样,正是她的菜。
我一个怒火中烧的坐起身:
「不要提那讨人厌的家伙!」
忽然,我的手机简讯声响起。
我从包包里掏出了整个傍晚都没动过的手机,猛然一瞧,就是那个讨人厌的名字│「霍学礼」。
简讯内容是这样的:
「这个女友你连看都没看一眼就这麽排斥,可见她一定跟我磁场不合,我会找机会跟她分手的,这样双双姐可以消气了吗?再怎麽累也要记得吃饭,再怎麽不爽我也还是要吃饭,知道你不想见我,晚餐放在你家门口,赶快趁热吃。」
读完最後一个字,我强忍大半天的眼泪终於再也忍不住了,我紧紧握着手机,埋进胸口里,此时此刻只想嚎啕大哭。
康苡侬见状,立刻从我手中抢走手机,将那个﹁始作俑者﹂的简讯,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什麽?什麽?」
「霍学礼真的好烦!我到底什麽时候才能摆脱他啦!」
我哭喊着,这就是令我始终放不下霍学礼的原因。
总是比任何人都在乎我、关心我,可是我想要的就不是仅此而已。
康苡侬看完简讯,也静静的坐在我身旁揉揉我的肩试图安抚我,可她并没有制止我哭泣。
她说,像霍学礼这样的男人的确很让人倾心,但却也很虐心。
这样的矛盾日子,我可以撑过十年,她佩服得五体投地,要是她,撑一个月都会觉得累了,更何况十年。
抽身?
我何尝不想,可每当越这样想,只是越陷越深。
霍学礼是镇上的消防队队员,他因长期的操练而练出了健美的体格及黝黑的肤色,令镇上许多婆婆妈妈都抢着要他当自己的女婿。
哪怕女儿还小学一年级的,甚至连孙女正在强媬中的,也早早就开玩笑的要预订他等女儿、孙女十几二十年,好让这种外貌、体格兼具的完美男人能够让自己往後数十年的眼睛都能大吃冰淇淋。
这就是我所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十年,是可以等一个小学一年级的小朋友长大成了亭亭玉立高中的年纪,何况还是让我傻傻空等的青春呢?
我都已经从少女等成了少妇,可偏偏我浪费的青春却无法要求霍学礼偿还。
他就是不给我我心里所渴望的身分。
「霍大帅昨天放假还真是忙碌啊!一边要陪女友、一边还要陪双双。」
程扬是霍学礼消防队上的同事,他从认识霍学礼以来就对我和他的关系大打问号,霍学礼对我的关怀总是无微不至,但却不时还会交几个长相有些逊色、勉强打个六十分的女友,完全让他猜不透到底在想什麽。
「别提了,那女人又在闹脾气。还不是前天怪勤务一堆,害我跟她约好吃饭却不小心爽约。」
才一踏进消防队大门,就接收到程扬的调侃,实在让他觉得昨晚被甩门风是超没尊严的。
「是我也会生气啊!你这样的行为根本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屎?你说双双是屎?」
他瞪大眼。
「不对!是双双是茅坑,你才是屎!」
程扬语毕,便一掌熟练的接到了霍学礼试图袭击他的脸所换下来的便服。
他快速的换上消防队员的红色制服,有多少女人羡煞着穿这消防队员的男人,觉得那是性感与成熟魅力的完美化身。
但并不包括我。
霍学礼瘫软的坐在办公桌前,我昨晚的反应是重重的影响了他,我有着让他想照顾、想呵护的特质,尤其又是照应了这麽多年的人。
程扬调侃的说:
「兄弟,就老实承认你其实也喜欢她吧!」
「我哪有!」惯性的一概否认。
「你哪没有?」
「我就对她不是那种感觉啊!」
「你应该感觉的出来双双很喜欢你吧?是那种非常喜欢的喜欢。」
我对他的喜欢,已经是所有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而霍学礼明明举手投足间都在表示着也对我有好感,可却不愿意让这段关系昇华。
这就是他最可恨的地方!
「我又不是神经断了,怎麽会感觉不出来,天知道我有多希望她喜欢的人不是我。」这一句话,让程扬瞬间拧大了双眼:
「喂!你这句话千万不能让双双听到,不然…」
话才讲一半,抬头便立刻说人人到,我好巧不巧的竟然真的出现在他们眼前。
他们俩人谎恐的表情着实的写在脸上:
「双双…」
「双双…」
就说人真的不要在背後说人家坏话吧!
有时候,这种事就是这麽的邪门,不过…我是一个字都没听见。
他们的诡谲举动,让我怀疑他们是否在说我的坏话,我瞪大眼注视着眼前这两个一副作贼心虚样的哥俩,纳闷着为什麽见到我的反应竟如此之大。
「你们两个干嘛?」
「没、没…」
「一定有鬼!是不是你们兄弟俩又调戏了哪个邻家妹妹呀?」
消防局在这些年来早已如同自家後院一样,好像我也身为这其中的一员似的,三不五时就要来打个卡。
我手上提着的是一袋丰盛的早餐,直直地搁在霍学礼面前。
「给你!」
「这是…?」
霍学礼满腹疑惑的凝着我一觉醒来後的反差态度。
昨天还怎样都不甩人,今天怎麽一早就来献殷情了?
他心里一定是这样想的!
「早餐啊!看不出来吗?」
「我当然看得出来这是早餐啊!」
「那你问什麽问!」
「你昨天不是……」
「你一定为了要赶打卡就忘了买早餐,对吧?」
我像是他肚里蛔虫似的。
这十年来都是如此,明明彼此都比任何人还了解对方,个性、习性、习惯,甚至一眼就可以轻易看出对方思绪,可以三两下就揣测出对方此刻的想法,但始终还是维持着一条平行线。
「哇!双双真的好神,你怎麽知道他刚刚又是赶着最後一秒卡钟跳秒的时候打卡的?」
他应该是最常看着我们上演这种莫名其妙戏码的人了吧!
「你…」
「你什麽你,快吃啦!」
其实心知肚明霍学礼那句"你"的後面是想接「你…不气了吗?」,但我选择逃避这个问题。
我怎麽会不气?
我当然气啊!
而且还是气疯了!
可是我就是无法对霍学礼有任何隔夜仇,只要知道霍学礼这麽惦记着我,我就没办法对他狠心说话,要我一时抽离这个依赖了十年的男人,我想我短时间内还是做不到。
「你就坐下一起吃了吧!买这麽多,我一个人怎麽吃得完。」
他一脸心里喃喃着,我这难安抚的女人要是我准备离开却没留我,等等又有他罪受了。
对!
女人就是这麽难伺候。
女人就是一个很爱说反话的动物。
「不了!我跟苡侬有约了,你分大家吃吧!」
我回绝了他後,要自己潇洒的赶快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心里有着说不清的沮丧,还痛恨极了自己的懦弱胆小,传出去都让别人以为我好像没有霍学礼就不能活了一样。
可真的、真的,绝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