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赤下,紫红的霞云如水彩混融在天幕之上,周遭无半声鸟鸣,唯有行走在碎石头路上的声响。
古鲁瓦尔多走到宅邸的後方,那里有一扇未上锁的木门。
穿过堆置无用杂物的置物间,通过一条两侧都有房间的走廊,往上的楼梯侧边有一间宽敞的厅房,墙边的壁炉积了一层厚灰,也不知道在这样隐密的房间里,它是否曾经被谁使用过。古鲁瓦尔多将手上的行李放在地毯上,走向壁炉左侧的三脚烛灯,然後抓住中间的烛台,用力向内推。
地下的深处传来重物移动的闷响,待声音停止,地板已开启一扇暗门。古鲁瓦尔多最初也没料想过,以前在那座古老城堡中磨练出来的对於密道或密室的观察力,会在死後也帮他找到一个安心的独处空间。
走在充满熟悉感的密道之间,让他薄弱的年少回忆渐渐复苏。
当时陪伴在他身边的那名老智者,对王子的异常兴趣也未多加评论。
最初老人有问过:
「你不会害怕屍体吗?对生物学有兴趣的话,借你几本书如何?」
「不。我对活的东西没兴趣。」
看见年轻王子眼中的孤独,老人理解似地不再多问。
那个时候,每个人都避开古鲁瓦尔多,只有屍体不会从他的身边逃开。
没有人敢信任他、亲近他。他们私下称自己为「黑太子」。
黑色。黑暗。与死亡多麽合衬的称号。
他一直很欣然於这个称呼。
回到了地窖,空气中除了湿冷的灰尘臭,没有更多的异味。解剖桌空无一物,地砖之间也没有血液乾涸的痕迹,好像从来没有使用过一般;前阵子留下的烂摊子,早已溶作黑影的一部分。
古鲁瓦尔多将手上的重物放在桌面,点亮地窖的灯火。他的黑色披风包裹着一个人形物体,拉开那层黑色的外皮,裸现一具少女的屍体。
吸了血的衣物已变乾发硬,黑掉的血迹与她苍白无血色的皮肤形成对比;晃动的火光照在她的面孔上,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而已。
一把小刀割开她身上的衣服,赤裸裸的躯体暴露眼前,就连那些伤口也失去遮蔽。他的手指轻轻抚过伤口的边缘,血已经没有再流出来了。
这名少女让他连结到喜悦、渴望、遗憾、焦虑、期待……各种爱憎交杂的情绪。但是,他跟她曾经发生过什麽事情,始终没有半点印象。
明明连过去的战友都不再视为夥伴了,他却对一个没有相关记忆的对象无法释怀。
古鲁瓦尔多的手掌贴在艾茵的胸口上。
(——心脏,没有在跳动。)
这是理所当然的。她已经死了,而且是他亲手杀死的。
冰冷的肌肤与地下室的寒气一样刺骨,古鲁瓦尔多静静感受那份死寂渗透他的身体。他进入她的死亡之中,彷佛两人合而为一。
内心深处那股不知名的欲望——藏匿在杀戮的黑暗欲望之下的另一股激情——不可思议地获得了解放。满足感充实了他的内心,令他恍惚陶醉。
古鲁瓦尔多对这种感觉十分困惑。
(……什麽东西……被满足了?)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耳熟却陌生的词汇。
『每个人心中都有爱。』
在古鲁瓦尔多的成长过程中,不记得听谁这麽说过。
不过,他不相信有「爱」存在。
就算把屍体剖开、挖出心脏,切开来的只有一团满是恶臭的肉块和污血而已。
爱什麽的,哪也找不到。
除了死亡,什麽都没有,一切最终的结局就是死亡。这是他一直信仰的价值。
古鲁瓦尔多的手指插入艾茵的发间,柔顺的长发滑过指缝。
要将她做成标本保存起来吗?
但是,就算做成标本也没有真实的意义。他没有忘记,记忆分身终究也会像那些魔物一样,消失在黑暗之中。
明天早晨,又会在同样的地方看见她出现在眼前。彷佛无论杀死她多少次,她都会复活。
唯一不会消失的屍体,只有那一个。
「生命究竟要让我厌烦到什麽地步……」
第一次,古鲁瓦尔多对现在的处境感到空虚。看见活生生的艾茵也意味着,她一定会从他身边逃开。因为她总是那麽惧怕自己。
艾茵长在头上的兽耳,不知怎地让他回想起那只猫。
那只本以为会是最珍爱的收藏、却错失了机会的银紫色小猫。
自从捡到牠的那一天,他每天都会去看那只猫,想像牠成为自己的东西的样子。年少的王子守住了约定,没有屈服於饥渴的欲望。可是,那份渴望直到现在也没能消除。
明明就在眼前,却无法得到。
就跟艾茵一样。
(一旦拥有了你,我心中那黑暗的慾望就可以被填满吗?)
总有一天,想要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永远地,变成自己的东西……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