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保,那次之後,我就想,为什麽龙凤这麽憎女人。後来我问他,原来他妈是做『一楼一』(注一)的,他妈竟然做鸡!他老豆是黑社会,他老豆被当街劈死时,龙凤还只有五六岁……」
戴志脑中的龙凤又活过来,龙凤曾经跟他说:「我老豆是黑社会,人称龙哥,也曾经看过堂口,做过坐堂,但那又如何?有一晚他跟兄弟去宵夜,就在大排档被人用猪肉刀劈死。听说身中十几廿刀,不死就出奇。只是那班斩人的好似点错相(注二),还斩死了在档口的另外两名食客。你也知道,九十年代时香港的黑社会活动极浮面,报纸上也不时有寻仇、斩人的新闻。我老豆就死於那个年代。
「我老母本身不是做鸡的,但亦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傻女人。十几岁就跟了我老豆,仔也替他生了两个。我还有个弟弟,但跟我不同,出色得多,在L中年年考头五名。他应该跟你同年,只是我不中用,留班留了两年。我老豆一死,他的兄弟就慢慢现形了。最初一个个跟我老母拍心口,说无论如何会代龙哥『睇住阿嫂』(注三)。後来呢?
「哼,他们看我老母年轻貌美,又蠢,就将她滚上床,还有了馅,後来逼她落了几次仔(注四)。本来我老豆班兄弟有给我们生活费,後来玩厌了我老母,就连人影也没有了。我老母真是正一死废柴,什麽工作不做,偏去做鸡!你说她贱不贱?是不是天生淫贱要人X?所以我憎女人,我憎我老豆那群不讲信义的兄弟。
「我老母说,我和我弟是老豆的骨肉,老豆作孽太多,不只连累那两三个食客,还斩过不少人。他是踩着其他人的屍骨爬上去的。我老母很担心,就带我和弟去找算命师父,问他我们要如何补偿过去作的孽。那个死老野说没得补偿,因为孽太重,那些亡魂不只取了老豆的命去填数,还要我老豆的骨肉血债血偿。他说,我和弟二人之中,其中一个犯了煞,就是不早死也会犯下大错。
「算命那家伙不肯说我们当中谁是煞星,说什麽天机不可泄漏,他说他自己之所以盲了一只眼,就是因为讲得太多。我妈一向很信那个算命佬,就连我弟的名字也是由那算命佬改的。我的名有江湖味,我弟的名字倒像个娘们。说是弟弟,我基本上不会跟他说半句话。我、老母和弟就似三个陌生人恰好租了同一间屋住。我们住公屋,因为老豆生前捞偏门,所以我老母在家里开始接客後,来光顾的也是有背景的人。
「睡完我老母,还出去四围唱:龙哥条女有够销魂的。哼,好笑,我想我老豆做大佬,怎想到自己死後,兄弟一个二个做了他女人的『老襟』(注五)?今天也不知咋的,跟你说起这种鸟事。我第一次跟学校的人说,你可不要说出去,我找人毒打你,鸠都扭断你!」龙凤说完,以手肘结结实实撞了戴志一下,半开玩笑半恫吓他。
戴志不怕,只是有点心虚。其实他无意做龙凤的好友,之所以跟龙凤交友,也是欣赏他不说谎。在龙凤面前,他除了要说些粗话和黄色笑话外,大致能做自己,不需要矫饰太多。然而,一旦知得太多事情,便危险、便有压力。
「我倒没想过你会将这些事情都告诉我。」戴志抹抹脖子,说:「为什麽告诉我?老实说,我和你只是识了半年多,我的事你又知多少?」
「超,我想说就说。」龙凤一脸不耐烦,又忽然现出一抹神秘的笑容:「大概因为你跟我一样,都憎女人。」
戴志吓了一跳,急忙陪笑:「我怎会憎女人!我喜欢她们还嫌来不及!跟你说,我可是T中色情份子,家里珍藏了几套『极品』……说起来,你还未上过我家看。凡是我的朋友也看过那几套『极品』,简直是AV片中的……」
龙凤打断他的话,说:「你别再装了。你跟我一样,都憎女人——其实你根本不喜欢你妹。因为你妹出生後,你老豆老母就当你死人。你妹读书好,长得美,是众人的宠儿,你充其量只是一台运动机器而已。如果不是有田径这一着,你根本连人都不如,只是一堆烂泥。你的生存价值就是年年破学届纪录,就算跑到膝盖痛,要看西医看铁打,你老母仍要你跑。
「我看过你在出赛前往膝盖喷液体胶布。我也是田径队的,也有玩运动,怎会不知道液体胶布的特性?那玩意可以短暂止痛,让你勉强跑完全场,但药性一过,伤患处会比之前痛十倍。班上很多婆娘爱慕你,但你当她们透明,说什麽跟她们只做朋友,没有邪念。你不是对她们没有邪念,而是不会有邪念。」
戴志心一离,却还可以扯出一张灿烂的笑容,听到自己的笑声连他自己也感到惊讶:「我不是性无能,怎会对女人没慾望。你以为我家里那些A片都是装饰用的?每一片我都看了几百次,连她们在几分几秒高潮我也说得出……」
「是,你说得出。因为你以一种近乎科学家的心情去看A片。科学家对实验用的动物不会有任何感情。他们解剖动物,连残杀也说不上,因为他们的心情一点也不激动,是不带慾望与喜怒的。你对於女人也是这样。」龙凤倾前,一把抓着戴志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拉,几乎扯得他骨折,龙凤一双虎目生辉,那眼光好似要吃了戴志般。
他说:「我啊,跟你一样,很憎女人。所以我将我的事告诉你。」
「你想暗示什麽?」戴志虽然没有龙凤般健壮,但力气不见得比他小,一激动就甩开他的手,一把站起来,推开桌子,愤怒说:「你发神经!痴捻线!(注六)」
「酒保,我还记得龙凤当时如何回应我,他说我淆底(注七),因为他说中我的心事。」
戴志确是不喜欢女人,虽然他一直看A片,希望自己有天会对女人有慾望,但事实是:他不能。无论是母亲或妹妹,他都多少有恨意。对於妹妹,他的感觉较复杂,不完全恨,也不完全爱,但他一向不敢承认自己对戴书的轻微憎恨。只是他会偶尔在梦中杀死妹妹与母亲。有时整个梦是黑白的,她们的血是黑色的,有时则是彩色,很血腥。
每次做完这些梦,他都会梦遗——他因为梦中杀死亲人的快感而射精。多无耻。他因为潜意识知道,只要家中的人都被他杀死,就无人干涉他与男人搞在一起,所以兴奋得射精。他曾被这种情况吓得良心不安,渐渐的,几次过後,他就心安理得。自己洗底裤,彷佛自己不过是尿床。听了龙凤这番话後,梦中也有龙凤的影子。
梦里有一个双目有神、极具杀气的健壮男人伏在他身上,前後摇动着,而戴志好似一个女人般,任身上的男人抽插。每次醒来,下身有大量遗精。现实中他却疏远龙凤。
龙凤说:「你怕什麽?你有的,我也有;我大力,你也大力。你又不是娘们,难道怕我强奸你?我只是觉得我们是同类,我们不凑在一起,反而奇怪。你怕什麽?你怕被男人屌?你要X我,我也没所谓。你到底怕什麽?」
「我不是怕你X我,我怕你看见我。」戴志迟疑了一下,对上龙凤的视线:「我不愿意被任何人知道我是谁,包括你在内,龙凤。你们没资格知道真实的我,同样地,我也无意挖掘你们的内心。反而你向我剖白,逼我分担你的责任,才使我觉得大压力。够了,龙凤,我不想再和你玩称兄道弟的游戏。」
「酒保,我多希望能就此与龙凤决裂。我已厌倦那一场场糊涂的春梦。然而龙凤实在太可怕,他偏偏要抓住我,不让我离开。」
酒保靠近他,手上的空罐被他取去了。戴志眼前又是一片无垠的苍白。忽然很冷,脸上却滚了两行热泪。他想酒保告诉他,为什麽他会流泪。
注一:一楼一,专指那种单独在一个单位接客的妓女。
注二:点相,说「被人点相」多指因得罪了人,对方雇打手或刀手去打人、杀人不等。
注三:大多称呼兄弟的朋友做「阿嫂」,「睇住」有照顾的意思。
注四:落仔,堕胎也。
注五:老襟,指「襟兄弟」,即不同男人分享一个女人。
注六:「痴捻线」中间的「捻」字是粗口,全句就是指说人神经病。
注七:淆底,用以骂人胆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