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的尾端还没有走远,从窗口仍然可以隐约看到,但是她哥哥早就不见人影了。
露克蕾莎对自己很失望,居然为了个走江湖的女巫随便一句话连哭三天,哭到早上一起床就头晕目眩站不起来,被父亲禁止去送行,只让小乔凡尼代表她。
直到现在,她的脸仍然白得吓人,活像刚从坟墓里爬起来。
父亲是对的。士兵们远离家园,马上就要面对血战,谁愿意在出发的时候还看到她这张脸?
万一她控制不住在切萨雷面前哭出来,那就真的颜面尽失了。
──这一去可能就是生离死别,谁还管什麽颜面尽失啊!
不管再怎麽压抑,脑中一直响着这句话,无法停止。
「啊,终於结束了。」
父母牵着乔凡尼走进来,孩子眼睛红红的,还在啜泣。
「嘿,宝贝,怎麽了?」
露克蕾莎抱住儿子,孩子的眼泪才刚停住又哭了出来。
「舅舅啊啊啊……」
露克蕾莎苦笑。真不愧是她儿子,把她的心声全讲出来了。
「你们母子都不要担心。」教皇气定神闲地说:「佩札罗那种地方,以切萨雷的实力,轻轻松松就打下来了。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是谁说「不懂战争就不要乱讲话」的?露克蕾莎心想。
她哄着儿子,忽然一股冲动涌上。
「父亲,既然您对切萨雷这麽满意,是不是也应该对他宽容一点?」
「本座对我的长子向来很宽容。」
「那为什麽还要老是用我的婚事来让他痛苦呢?」
「这话真奇怪,没有一个兄长会为妹妹的婚事而痛苦的。」
「他不是『一个』兄长,他是『我的』兄长。我们跟别人不一样。」
梵诺莎呻吟出声。
「拜托,女儿,我求你别再说了。」
她直到几天前才从教皇口中听到自己儿女之间的事,到现在还处於震惊状态。幸好她也算经过风浪的人,在送行典礼的时候硬是撑着,没在儿子面前昏倒。
「对不起,母亲。」露克蕾莎低声说:「我……我们并不打算让您痛苦的。」
教皇轻笑。
「那你却认为本座存心让你和你哥痛苦?」
「恕我失礼,比起儿女的快乐,父亲向来更加重视儿女的义务。」
还有「家族的利益」。她恨恨地想。
教皇招手要侍女把孩子带走,然後一脸严肃地坐下来。
「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每次受到什麽委屈,伤心流泪的时候,总是切萨雷为你拭去眼泪
,逗你破涕为笑?」
「当然记得。」
「记得最好,因为那才是一个哥哥该做的事。兄长应该让妹妹停住眼泪,而不是让妹妹为他从早哭到晚。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还敢跟本座说什麽『快乐』?」
露克蕾莎脸红了一下,却仍然不服输。
「那我应该为谁从早哭到晚呢?您为我选的丈夫吗?」
「你说的是什麽话──」
「父亲,我再请教一下,您曾经哭过吗?我从来没见过呢。」
「胡说!你二哥过世的时候我哭得多惨,你不是也看到了吗?还有,还有可怜的比安卡,就在本座怀里断气──」
想到这里,教皇的眼睛顿时红了起来。
「是啊,」露克蕾莎轻声说:「父亲您只为失去而哭,而我是为了爱而流泪。所以我,一点也不期待您的了解。」
父亲只有在身边的人永远消失之後,才会为自己的损失落泪。他怎麽可能会明白,就算受尽痛苦也想跟某个人长相厮守的心情?
他更不会了解,只有凝视着切萨雷的双眼,她才有活着的感觉。
她宁可天天为切萨雷哭得双眼红肿,也不愿对着阿方索和他那群蠢亲戚假笑。
但是跟父亲说这些是没用的。
「你,你真是冥顽不灵!」
「这早就不是新闻了吧?」
露克蕾莎终於笑了出来,擦去眼角的泪水。
「现在请恕我失陪,我得去整理行李了。今天我要搬回宅邸去。」
「都回到梵蒂冈了,你还要住进切萨雷的房子?」
「切萨雷亲口说我可以住,他不会那麽小气的。梵蒂冈实在太吵,我受不了了,尤其是那群只会碎嘴的枢机主教。从今天开始那里就是斯波莱托总督的官邸,有公务就到那里找我,求婚者就免了。等切萨雷回来,我也会在那里等他。」
──不管是活着回来还是抬着回来……
她咬牙把脑中这个不吉的声音挥开,留下快发疯的父母,迳自去忙自己的事。
用最快的速度收完行李,她带着孩子回到那座她一度逃离的屋子。
才正要踏进大门,身後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露克蕾莎!」
露克蕾莎简直不敢相信,照理现在应该正领着军队远征,不知何时才会回来的切萨雷,居然出现在这里。
他丢下军队和战争回来了。为了她。
露克蕾莎张口却出不了声,喉咙彻底堵住。
切萨雷勒住疾冲的马儿,自己还没缓过气来,开口正要说话,座骑却忽然受到惊吓人立起来,把他狠狠摔了下来。
「切萨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