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片雪花落到了披着斗篷的少年面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拿出个玻璃瓶子把那些许雪花装到瓶子里。奇怪的是,那些雪花没有融为一体,而是就这样轻柔地在瓶子里飘着。
就和她一样。少年想。总是那麽温柔,总是那麽与众不同。就连在一众公主的行列中,她也是,最特别的一个。
少年为了失去她而落下了一滴泪。他跟她、也跟其他人鱼不一样。他能哭。能够尽情的哭,而他、也很爱哭。
人鱼的情感多半是淡漠的。直到遇见真正能倾尽灵魂去爱的对象为止,人鱼的情感起伏都是比较轻微的。他们不是没有情感,只是相比起人类,冷淡许多罢了。
可他就是不一样。或许这跟他过去曾饮下了人类血液有关吧?甩了甩头,少年不再多想,只是又拎起了那个装着雪花碎片的瓶子。
那是她的生命最後的碎片,而他必须要把那送回海里去。这或许是少年处理过的、最令人心痛的一个灵魂。
即使少年是多麽渴望把那美丽的灵魂留在身边,但他却知道那是不行的。
因为就算是被放弃的公主,终究也是属於皇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公主最後的痕迹就这样流落在外吧。
──就算他不是外人也一样。
又想哭了。
少年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不再迟疑,就这麽跃入大海。
灰白的长卷发和满脸的胡须透露了男子的年纪,可他的神情和装扮,都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威严。
他沉默着看向披着斗篷跪在他身前的少年,摆了摆手,「东西放那你快点滚。」
「是。」少年没有其他言语,只是轻轻把装着美丽雪花的瓶子放到桌上,转身便欲离开。
「你等等!」突然间,男子开口叫住了少年,少年只是轻挑起眉回过头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开口。
查觉到自己太过失态,男子轻咳了几声,略有些迟疑地开口道出,「是她吗?」
「是。」披着斗篷掩盖身形的少年轻声回答。
「她快乐吗?」男子坚毅地脸上流露了些许难过,即使流放的决议是他下的,但那仍旧是他的孩子。
「或许吧?」少年轻笑,那笑里带着悲伤,和深深的无奈,「至少最後的日子,她很幸福。比起母亲跟我,都幸福多了。」
男子浑身一僵。
少年的话道出了他心中一直以来的亏欠。他其实是知道的,成为巫师并不是少年的意愿,他也知道,少年那时承受了多少苦痛,可他最後仍是以谋逆为名,杀害了他们的母亲,放逐了那年岁仍轻的小公主。
巫师是必然的存在,虽然那是在这个国度的每一个人都不愿成为的职业。但一旦被选上,却根本无法选择。
就算曾经是皇族的长子也一样。没得选择。
「至少最後的她是幸福的。」少年说,「至少我知道我们之中有人的结局是幸福的,这就够了,您不必感到愧疚。」
走出令人感到窒息的皇殿,少年深吸了口气,再重重吐了出来。
他知道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关於离开的她最後交代的事情。那是件对他来说并不轻松却也不至於难住他的事情。可他直到现在都仍在迟疑。
因为那是一件太过残忍的事情。少年并不想做,但他已经答应她了。
「雪鹤。」那并不是她真正的名字,但他最後仍然选择用这个名字唤她。因为他深知,这个名字在她的人生中,究竟具有多大的意义。
虽然或许从他口中说出对她来说没有任何价值,但他就是想要唤这个名字。
对不起。少年闭上眼,在心里轻喃着。
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枚紫色的鳞片,他放在手里搓揉着,最後往海面的方向轻轻吐了口气。如薰衣草般的紫色细沫夹杂着银光,就这麽四散开来然後消失。
这是她最後的愿望。就算无比悲伤,他也会替她达成。因为那是他所能给予他无缘陪伴的妹妹的最後的帮助。
「从今以後,再也没有人会记得你了。」
──而我也是。
一股睡意袭来,他努力回想了最後一次看见她的模样。然後闭上眼,沉沉睡去。
「对不起、青羽,我爱你。」
隐隐约约之中,有个温柔的人影带着泪水轻笑着向我挥了挥手。
下一秒,原先轻笑着的人瞬间炸开成无数碎片,而我就这样坠入黑暗之中。
不要、不要离开我,不要就这样从我眼前消失、不要离开我……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恐惧和绝望不断蔓延,一丝一丝地渗透至我全身,令我濒临崩溃。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般地放声大吼,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
「呜呃啊啊啊!不要!!」
兀然清醒,有些迷茫地抬头望了望四周。
「睡傻了啊你?」有个人抬手戳了下我的额,「……等等,你怎麽哭了?你还好吧?」
「喂,快说话啊,不会真的睡一觉起来变白痴吧?」
「我没事,我只是……」只是,做了一个太过真实的梦而已。
「只是?」
「没什麽,要上课了吧?我们走吧。」起身後拉起了陈语璇的手,感觉到快要迟到,无奈地笑着,我轻描淡写的带过话题。
「再不快点要迟到罗。」回头冲她一笑,我加快了速度。
那不过只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梦境而已,没甚麽大不了的。我拉着陈语璇朝教室奔驰,不让她有任何机会迟疑发问。
--垂坠在带着泪痕却笑靥如花的少女胸前的水蓝色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