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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几年也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去了。」飘渺的声音很轻柔,陆曼笙看向最开始清鸳坐的小石椅上坐了个身穿简朴素衣的妇人。
眼前的妇人,浅浅的笑着,眼角有些细微的纹路,看上去便知道是岁月的风霜,即使流年没有厚待她,但她比起一般中年妇人看上去更有韵味,蛾眉间都流露着浅淡的哀愁,水亮的明眸黑白分明,虽是美丽但流光却不在眼底转动,黝黑的瞳仁就只剩一滩死水。
妇人笑笑的道:「这桃花酒是我和大哥哥第一次见面时他给我埋下的阿……」
这可是阿烈怕清鸳出嫁没有女儿红,所以代替邵爷给清鸳埋下的那坛香醇浓烈的酒吗?那如今清鸳怎麽会是只身一人在这烟岚朦胧的时节,开启它,一口一口彷佛在吊祭甚麽?
是流逝的年华似水、凋零的流金岁月,还是……
「清……」陆曼笙没唤出她的名字,改口问道:「您这酒怎麽这些年都还埋着?」
她撩起了宽大的袖口右臂上有个清楚的猛兽咬痕,想必是那时她被困在狼群里,阿烈去救她前,不慎被咬伤的吧。
「他若不来救我,怎会因为伤重又无钱医治而死呢?」清鸳拇指扣着酒碗,轻轻晃着清澈如水的酒,眼神随着荡出的水波摇着、带点迷茫和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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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烈已虚弱的走不下床榻,甚至连抬手摸摸清鸳绝代清丽的脸庞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放肆的凌迟着自己,一双眼瞅着清鸳动也不动,彷佛要将她最好的模样用眼睛刻划下来,免得来世像今生一样傻得一错再错,错过了下一辈子。
──「阿烈,你知道我跟阿娘不一样对不对……」
──「如果你在最好的年纪遇上的是我……」
阿烈阖起双眼微微的笑着,人之将死才会知道这一生当中他最不想错过的究竟有没有把握住。
清鸳,下辈子大哥哥生晚一些就不去认识你阿娘了,但这辈子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一行清泪没有预兆的掉落,他哑着嗓,逼着自己狠下心开口:「清鸳我走了就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别像你阿娘当了姨太。」……这样我会心疼。
他没有说完话,心已经痛得难以开口,朝夕相处的人儿终究只能躺在别的男人的怀里。
原来硬生生把自己最爱的人推出去是这种感觉……
这一生他以为走了一个岳秋便不会再有另一个姑娘驻进,原来这些平淡的岁月早就让清鸳在他心头上生了根,如今要连根拔除该如何要他心甘情愿?
原来,你最後想的……还是阿娘吗?
清鸳止不住泪水滚滚而下,几乎忍不住那样撕裂般的剧痛。
当年她被阿列收养时她才六岁,这样温润如玉的男子花了十二年无怨无悔的照顾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遗孀,如今又无怨无悔的为她伤重几乎去了一整条命。
她恨啊,如何不去恨,每年生日她总希望自己哪天醒来就长大了,大得可以嫁给阿烈当新娘,如今她是够大了,命运却不给她任何机会就要一声不响的带走阿烈。
──你要我嫁人也好,还爱着阿娘也好,拜托你……拜托你撑下去。
她忍不住崩溃哭出声,扁平的小身子卷在阿烈的床边,颤抖得轻轻麽着阿烈发烫的脸颊,他的泪像要烫伤她的指尖那一般的炙热。
阿烈你在遗憾没有守住跟阿娘的承诺没照顾我到出嫁吗?
「爹!爹、我嫁好不好,你好起来了我就嫁,清鸳不顽皮了、这次真的不顽皮了……」
阿烈听见了,清鸳开口叫他一声爹,是不是为了给他开心开心呢。
他笑了笑,睡意渐渐涌上,身体开始暖和了起来,然後知觉终於和肉体分离。
傻瓜,下辈子不要再叫爹了……
残阳斜落,一室悄寂。
她只感觉到没有阿烈的每一天都比活着的十八年来得太长久太长久了,阿烈下葬了,尘归尘、土归土他只需要撒手一走如此逍遥,但他怎麽没想过没有他的日子她该如何独活?
朝夕对她而言彷佛都失去了意义,清鸳颓然跪坐在阿烈的床榻之前,放声大哭。
「阿烈你不能那麽自私……只带走了自己,却把我留下来了。」
可是终究是迟了……她的爱再大,在生死和六界之前竟然是如此微弱,往後的生命她将会再遇到很多人但再也找不回第二个阿烈。
一个恨生不同时的大哥哥,一个爱到她愿意掏心挖肺的男人,一个绚烂年华就凋谢的最爱。
阿烈,如果当年我知道你会因我而死那我们何必相见?若能重来我只盼岁月如故、愿君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