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孤島 — 浮光(上)

正文 孤島 — 浮光(上)

沈澈又见到了那片海,月光被海面打捞,被海风碎去,月色撩人;更撩人的是他身旁的女孩,披肩的黑发,贴身的红裙,嘴唇微湿,目光亦是。

当沈澈闭上眼拥抱她温热娇软的身体,细细地亲吻着,那滋味销魂蚀骨;可是当他睁开眼睛,却无法分辨那双乌黑的眼睛是不是他所认知的;他所以为的真心,仅不过是片撒着月光的海,内里是不透光的漆黑。

一切开始失温。

直到一种寒冷沁骨,沈澈才察觉自己正在做梦。

沈澈真正地睁开双眼,伸手捞起掉在地上的被子盖在身上,思考着自己为甚麽会老是做这样的梦,在再次坠入梦乡前想起一封信。

一封来自李纤的信。

「你在找甚麽?」沈澈的室友秣行在瞥见他门未关的房间後,出於好奇地问了一声,「真难得啊你的房间那麽乱。」

沈澈与秣行及另外一个同学租了间一厅三房的公寓,秣行曾坦言之所以找上沈澈当室友,是看上了沈澈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洁癖,既无须烦恼租屋的整洁──不管是公共区域还是私人房间──并附加物品搜寻系统(因为都是沈澈整理的所以他很清楚甚麽东西放在哪里)。

正在翻箱倒柜的沈澈头也不抬地回了句「没什麽」,开始收拾起房间。书桌上的手机传来叮铃声,是沈澈女朋友凤安的专属提示音。秣行听见後,又问了一句:「是凤安吧,你继续整理东西,我下去接她?」

沈澈闷闷地「嗯」了一声表示同意,接着加快收拾的速度。今晚几个朋友要来蹭饭,凤安是大厨,沈澈和凤安约好先到他宿舍,再去旁边的超市买食材。沈澈一向清楚自己的东西放在哪里,遗失甚麽通常是因为他人,他确信表哥静深和朋友李纤的来信都收在从慕夏展买来的铁盒中,这样的脱序感让他感到气闷。

当沈澈看见秣行和凤安提着大包小包上楼时,沈澈伸手按了按太阳穴,然後快速地接过凤安手中的东西,并清清淡淡地瞅了秣行一眼。

租屋很快地沸腾起来,因为凤安手持菜刀落在砧板上的声音;因为朋友被秣行逗弄而发出的笑声;还因为秣行时不时夹些凤安讨厌的菜到她碗里、凤安将那些菜丢进沈澈口中,大夥儿发出的调侃声。一顿晚饭宾主尽欢,除了被失序感如骨牌接续倒塌地扑面的沈澈外;即使因此胃有些不适,他仍微笑着将吃掉凤安递过来的菜。

──整齐乾净的房间,放在绝对位置的物品,还有甚麽?按照计画前进的生活。对於一定的秩序的执着到底算甚麽?

沈澈在因失序而造成的不安外更为此焦虑,饭菜好像在他胃里膨胀,慢慢撑开他的躯体,然後他会出现裂痕,裂痕会扩大,他会一块一块地碎去。

他将要被灭失。

而凤安终止了这个灭失的过程。

她的拥抱接合了沈澈的裂痕,她的亲吻燃烧了沈澈胃中的食物,凤安使沈澈的焦虑随汗水蒸发。

沈澈盯着蜷曲着身体睡去的凤安,她的皮肤光滑洁白,抱在怀里温热绵软;她是R大社科院的院花,出了名的高贵冷艳,现在毫无防备地偎依在自己身边。沈澈把被子拉上来一些,并伸手轻拍凤安的背,然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谁取走了他的信、谁抢去他的位置又或者谁调戏了谁──都不再重要了。

沈澈终於信服了一句老话。

男人吧,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凤安认识沈澈,是在秣行组织的一次春游上。

春光烂漫中,她第一眼就看见了那双眼睛,宛若潺潺小溪清澈见底。

沈澈在人群中并不张扬,穿着灰色V领T-shirt、浅蓝色的牛仔短裤和一双略略泛黄的白色帆布鞋;也不主动和人搭话,只是听着看着微笑着;比起邀凤安出游的秣行,穿着入时并且风度翩翩,既朴素又没有野心。

关於秣行的心思,同行的男孩们心知肚明。但谁也想不到凤安在沈澈掏出钥匙时仔细地记住那串钥匙的模样,在其他女孩扭扭捏捏的时候爽快地当第一个抽钥匙的女孩,并无视秣行的暗示坐上沈澈的车。

沈澈先是不着痕迹地对秣行微微一笑,接着简单地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沈澈。」并不给凤安自我介绍的机会就坐上机车等着凤安上车。

接过安全帽的凤安在上车前硬是走到机车正面,笑得灿烂:「你好,我是黄凤安。」

凤安明白沈澈刚刚的举措是在向秣行表态,但并不受影响。她喜欢谁,想跟谁说话就跟谁说话。她为了不让声音被风吃掉,大声地问:「我可以叫你阿澈吗?」

说真格的,沈澈的五官并不是特别突出,也称不上俊美,可和谐匀称。当他动态起来,低沉微哑的声线和温柔澄净的笑容同他的脸组合起来说「我是沈澈」的时候,显得无比迷人,让人奋不顾身。

沈澈接受到凤安的讯息後,突地大笑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在停红灯的时候,才回答:「可以。你要叫澈澈也行。」

──沈澈。阿澈。澈澈。凤安在心底反覆念诵,每个音节与咬字越发缠绵。

於是,R大社科院的春天,最令人心碎的消息是:网美凤安追求起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

凤安开始旁听沈澈系上的课、记清他的课表然後制造偶遇、锲而不舍地约他吃宵夜或一起唱歌──用各式各样的方式挤入沈澈的生活,成为他的朋友。

在炎炎夏日、阳光灿烂的一天,凤安为了报答沈澈帮她修电脑灌程式,请他吃冰淇淋,她问沈澈:「我做你的女朋友好不好?」

「不好。」他说,「谢谢你,凤安。你值得更好的人。」

凤安笑一笑,慢吞吞地把剩下的冰淇淋吃完,结帐、回家、然後放声大哭。

一个礼拜後,擦乾眼泪的凤安若无其事地继续联系沈澈,她先是贴了好多个贴图,才输入一行文字:「我们还是朋友。」

沈澈已读过後二十分钟才回传:「你这样会很难受的。」

凤安完全可以想像倘若沈澈就在她面前,该是怎麽样的表情。她能移开目光吗,那样温柔的人。怎麽舍得呢。

「可是啊阿澈,对我而言,你现在就是最好的人,如果我什麽都不做,我会更难受的。」

後来的後来,是怎麽办到的呢?因为太过喜悦了所以凤安都记不清了。她终於牵起沈澈的手,可以进入沈澈的房间坐在他的床上(沈澈不喜欢别人沾到他的床),可以看看他的东西(但要归位),听着沈澈说着他的家人,关於他周游列国的母亲、幽默风趣的大姨,还有跟比亲哥哥还亲的表哥静深。

在沈澈整齐洁净的房间里,他搂着凤安斜躺在床上,打开一个精致的铁盒,里头放一叠信。

「你哥真酷,现在居然还有人在写信。」凤安一边翻阅一边说,她看了几封信後,发现一个字迹不同的信封,「这谁写给你的?情书?」凤安侧着头不怀好意地笑着。

「啊、那是李纤的信。」沈澈笑着,「静深甚麽事都用写信是她带坏的。」

「李纤?」

「我一个朋友,也是静深的女朋友。我是他们的红娘。」

凤安拆阅了几封李纤写来的信,李纤的字迹不如静深清俊飘逸,有点蹦蹦跳跳,内容大多是陈述她的梦境,玄之又玄像是在猜哑谜,在凤安看来带着不着边际的无病呻吟。凤安偏爱的是静深的来信,里头有许多沈澈家中的趣事,她边看边想像沈澈读信当时的模样,不亦乐乎。

接着,信被沈澈放回铁盒,归回原位。

凤安再次看到那些信是在一晚留宿时,她趁着沈澈去买饭,把它们从铁盒取出。

而那天,凤安见到了李纤。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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