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山水相見 — 番外、十年為一眼

正文 山水相見 — 番外、十年為一眼

山水相隔,如何能再相见?

林舒走遍了南北,他知道多少的人能够再遇见一回,正如商星与参星的不遇。

他拿出怀里裹着丝帛的东西,他摊开素色已经泛黄的丝绸,里头黑骨的摺扇露了出来,他仔仔细细的端详着那把扇子,银亮的螺钿闪着七色,如幻如梦,林舒的手指抚过才渐渐展开扇面。

同时,一张泛黄的纸从中滑落而下,林舒弯身摘取起来,上头写着一行小字:留安刘璿广安王。

当年林舒看着字条,说不出的苦涩,他原来隐隐的就感觉这刘公子并非池中之物,一旦掀了那层面纱,就是天与地之别。

林舒是听过广安王这个人。

在许多人口里他是个传奇人物,说书的总是绘声绘影地描述广安王是个孽子,实际上是廉亲王的嫡长子。

不过廉亲王偏爱妾室与男色、娈童,广安王的生母刘氏嫁去作为妻室便不得宠,刘氏为当年的威武将军刘毓之女,刘氏身为将门虎女对此本不在意,但自从她为廉亲王诞下一子,也就是如今的广安王,广安王一出生便被抱离了她的身边,由乳母养大,刘氏想见上一回便要苦苦哀求廉亲王,廉亲王吝於让母子相见,甚至於广安王才开始懂事之际,就被廉亲王送走,在异地学习,刘氏的倔强让她从来不向娘家或是自己的儿子诉苦,愁思生生逼疯了刘氏并自缢而死。

广安王好不容易学成返家以後,才发现刘氏之死,丧母之痛令他恨上了廉亲王。

後来广安王断绝了与廉亲王的父子关系,改认刘氏为宗并改父姓为母姓,廉亲王对此相当愤然,骂他数典忘祖,也因此不断阻扰广安王建功立业,广安王深知京城他是待不下了,於是与亲舅刘敬德商量了回到留安,刘氏的祖籍之地发展,不想却意外地与当时的东宫太子、当今的皇帝陈永翰交好上。

彼时的陈永翰正代天巡狩,途经留安与刘璿一见如故,陈永翰见刘璿是为非常人,便提了刘璿为祁安校尉。

後来西北外患来犯,太子在朝堂上举荐了几个人,里面还有刘璿,廉亲王一听百般思量後没有大力反对,廉亲王心里势必是认为刘璿这一去面对的是连年侵扰边戍的邑族,邑族强悍机警、弩马精良壮硕,而刘璿不过是个甫及冠的小儿,必然有去无回。

那时景德帝心知陈永翰的太子之位并不稳固,北方的秦王陈万晨又虎视眈眈,朝中更是有拥护皇长子陈永兴一派,太子身後的外戚一脉正走向衰败,太子虽有兵权但能实际用的人并不多,景德帝心知刘璿是廉亲王之子,廉亲王陈万德是皇长子一派,景德帝心中虽有存疑,但是刘氏向来站在正统,遂随了太子的举荐。

刘璿随及被指派往西北而去,一去三年有余。邑族原来听闻这个被派来与他们对战的人名不见经传,原来很是轻腼,甚是不满被小看,邑族人帅领着雄帅踏足於关前叫阵,刘璿初次上阵就将敌营猛将砍落马下,後来又领七百精兵深入敌营一举直取主帅首级,刘璿的狠戾不只乱了敌营军心,更让当时掌虎符的元帅戚参震撼。此後,无论敌我谁也不敢小瞧这个年少小儿,随着与邑族的议和,刘璿也凯旋而归,并博得了龙心受封行赏,另一边廉亲王看得脸青。

之後刘璿的仕途一直到太子陈永翰登基,受封为外姓王,看似顺风顺水实则一直潜藏着隐患,这点是说书人最爱拿来发挥的,林舒也不知道自己所知的是不是仅是流言蜚语。

说到底都是局外人,这当中的真真假假岂是说得清的。林舒想着不由得感叹。

「你这小子,又作啥愁眉苦脸啊?」一道粗哑的男声打断了林舒远去的心神。

「郭叔。」林舒回头对着来人展笑,一边收起扇子。

来人束着苍苍华发,一身洗旧青衣,黝黑的肌肤布满光阴的刻蚀,蓄着白须,老却不显颓态,一双眼仍是明亮剔透。

郭叔见到那把扇子,似乎知道林舒愁眉苦脸的理由就也没有追问下去。「这一早的,真是没事干。」他抓了抓後脑勺。

「这不是没事才会想起吗?」林舒倒是笑了笑。「您也不必替我烦忧,我明白的。」

「对着一江重山不想云烟,却想那红尘俗事,甚是浪费啊!」郭叔仰头望向青山摇头不值。

林舒倒是笑了,「真是失敬了,不是?」

郭叔见林舒笑意却恼,「还敢说?罚你一曲!」

「我这俗人之乐那里入得了郭叔的耳朵?」林舒打趣的说,一边将放在一边的琴挪到腿上拨起琴来,两人一时间都不再言语,任着琴音缭绕而上,回荡在江山之间,乐音与山水唱合共鸣。

一曲弹罢,林舒笑看郭叔,「如何?」

郭叔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看了一眼林舒,「姑且还能一听吧!」

听闻林舒只是淡笑不语。

郭叔是林舒游历到南淮一地结识的一名船夫,当时郭叔见他抱着琴要渡江,郭叔是个爱乐之人便与之攀谈,不想一聊便结下忘年之交,而林舒也留在南淮有三载余年。此间,林舒便在渡口与人卖艺弹琴,时而受郭叔一家的接济,日子也算得上乐不思蜀。

这日一如往常,船夫往来於两岸之间,琴师时而在船上、时而在渡口茶摊为人抚琴。此处虽不如林舒见过得那般富庶,不过因为近都城,往来的商贾游人也是不少,再者前些年北方战事之故,多少人迁往南方避祸,致使南方越加的繁荣。

林舒从渡船下来後便被招至茶摊为一个说书抚琴,林舒拨弄琴弦听着说书人老调重弹,一边听见几个人在一旁闲聊嗑瓜子。

「……那是,这京城迟早是要迁的。」

「可不是,听说广安王仍然会留守旧京,当年要不是这广安王,只怕……」

「欸!别说,话可别乱说,你担待不起啊。」

「但留守旧京不假,我才听说,广安王才回留安省亲,眼下正带着眷属上珈林寺礼佛呢!」

闻言至此,林舒倏地有些晕眩。他匆匆离开了茶摊,连钱也不要就走,找到郭叔交代了几句,郭叔虽然奇怪林舒忽然急冲冲的要走,可看着人那焦虑又充满急切渴望的神情,也不多说什麽,帮着寻了驴车目送林舒离去。

这是林舒离开京城近十年,离那人最近的时候。

林舒其实是一直不敢回京或是到留安,除了近乡情怯外,还有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再见他了,他甚至不知道此去,自己又是怎麽想的。

即便南淮与留安相邻他也未曾动念过,此时,林舒坐在颠簸的车上,不安摇曳晃荡着他的心神,不禁想着:看一眼就好……

珈林寺就位在南淮与留安间的霞山上,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林舒心知即便快马加鞭,他也不能把握能见上一见、遇上一遇。或者说,他心底是想错过的,又是想那麽一见,然而百般忧虑也没能阻止他冲动地奔往。

所以一到霞山山脚,他就远远见到道上车驾缓缓而去,就是不知是哪路人的车马,他靠近人群边下了车凑过去望闻。

道上有卫兵开道,足以见车马主人来头不小,又听人议论,林舒几乎可以确定那是广安王的车驾。

林舒站在那里望着一行车马,分不明心中思绪,看见车马中一道身影,他忍不住屏息。

十年恍惚而过,越过重重青山,度过滔滔苍水,历经多少风雨却也挡不住连年的春花秋去。林舒思及而叹,一直到眼底的身影远去不复见,才又回到车上让人驶回。

林舒回去的路上不由得想,自己又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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