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窍《廿三》女人香
如同我们的约定，1992/12/24的下课後，我们一起除鼠妖。
第一广场上前的高大玻璃金字塔，来来去去的学生，青少年，年轻人，做生意的，川流不息。现在他们都围在一楼右手边的那一台打地鼠游戏机外一圈，看着我跟雅卿。其实是我多虑了，她才是所有人的目光焦点。
雅卿的手，不用槌子，流畅地击打所有出来的地鼠，就算是一次出现三只，也是「乒！碰！乓」三声，一气三击。有的时候，那种只冒一下子就缩回去的，她的左拳立刻补上。速度之快，动作之流蝪，姿势之美，不是平常人可以看得到的。若是当时有录影下来的话，即便现在传上社群网站，肯定点阅率一下就破万了。但是在那时候，只是围了一大群的路人，惊呼连连。
游戏机上的看板分数已经破表了，999以上就不再计分，游戏结束。众人报以热烈的掌声。
雅卿露出小女孩特有的兴奋神情，看着我，彷佛这一切，都是我的功劳。而我，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比个大姆指，表示对她的赞许。
不是我的功劳，也许是她把地鼠当成了之前的不愉快，发泄在这个游戏上了。
『那麽，美丽的助理除完鼠妖任务了，是不是可以得到一顿晚餐，恢复体力啊？？』她笑得灿烂的样子，我却能感觉得到，她的眼神里面，隐藏着一种说不出淡淡的哀伤…翻江虎啊，枉你英雄豪杰，把这可爱的小女孩，伤得这麽深…好吧！！专业的工读生，今天我的任务，就是当个圣诞老人，满足这个小女孩所有的愿望。是的，所有的愿望，只要她开口，而我做得到。
我摸了摸口袋，里面是我所有存下来的压岁钱，打工钱和零用钱。昨天晚上杀了小猪，全都取出来了。只要今晚她不是点满汉全席，我想应该够支付我们所有的开销…
『好吧…美丽的女勇者，想要得到什麽奖赏，当做报酬呢？？』我抽出了一张面纸，给她擦擦手。她连汗都没有怎麽流，想必这种等级的运动对她来说，不是什麽太困难的挑战。
『好久没有吃铁板面了！！我想吃铁板面！！』她开心地说，一边用面纸在脸上轻轻地拍了几下。
第一广场两年前才刚整修完，许多的商家刚进驻，虽然我和她都应该是这附近活动的常客，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这附近有什麽好吃的铁板面。想到六楼冰宫前面有一间民歌餐厅，吉普赛。一边听歌，一边吃东西，总是比较容易吧。要不，以我的状况，说上两句话，就词穷了。大眼瞪小眼的，不是很怪？？气氛好一点，也好过坐在高家意面或是杨记肉羹那种小小脏脏的环境里。
『楼上有一家民歌餐厅，我们去那边看看好不好？？』我提议说。
耶诞夜的傍晚，人有一点儿多，几乎都是穿制服的学生。我们一下课就赶了过来，至少比那些上班族还多了两个小时的空闲。我们俩就穿着制服，一起出现在第一广场。不过，这样子的状况很平凡，也没有什麽人特别对我们俩注意。
搭电梯的时候，每楼都停。我们被挤到电梯的最里面。我把她护在角落，用背去挡其他人的挤压。我的身高高了她一个头，低头就闻到了她头发的香味。这个味道是，VO5葵花香，就是太阳花的味道。倒是我尽可能的把身体跟她隔出一个距离。她的脸正好在我的胸前。她把头靠在我的胸前时，我还闻到了她脖子上，传来淡淡的LUX乳霜香皂。
六楼终於到了。电梯其实花了不少时间，但是我总觉得太快了…
出了电梯口，就是冰宫。我指着冰宫的大门说，『这个地方，我去年把我的大部份可以用的空闲时间，都耗在这里面…』然後，右手在脖子上划了一下，『玩疯了，差一点被留级…』
一边说着，脑袋里一边想起跟大只闵，小只铭，阿健他们在里面的回忆。
『真的啊，我还没有溜过冰耶…我的空闲时间很少，因为所有的训练和念书就占掉了多数的时间了。』她吐吐舌头，模样甚是可爱。『好想进去里面玩玩看喔…』她从外面看着，这麽说。
『呵…以後还有机会的。我们先去吃饭吧，晚一点人多，就麻烦了。』我这样子说。旁边就是吉普赛。她的眼神，好像有一点落寞。
还好，人虽然多，但是还有两个人的位子。里面东西餐点都很贵，但是还好，至少还有铁板面可以点。
台上的歌手还在准备，扩音器里传来的音乐，是陈淑桦的「梦醒时分」。歌词是这样子的。
「梦醒时分
作词：李宗盛
作曲：李宗盛
编曲：李正帆
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你的心中满是伤痕
你说你犯了不该犯的错心中满是悔恨
你说你嚐尽了生活的苦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
你说你感到万分沮丧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
因为爱情总是难舍难分何必在意那一点点温存
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在每一个梦醒时分
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必问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陈淑桦的歌词，娓娓地述说着一段别人爱情的故事。这时候，我看着她，想起来她应该很难过，被伤得这麽深。这首歌，正好像是我心情的写照，劝她不要想太多，忘了那个男人吧。於是，我就跟着哼起来了。她一边听着我哼着，一边眼眶红红的。
『我的歌声有这麽糟糕吗？？』歌曲结束之後，我这麽问她。『难听到让你落泪…』其实，相较於我的成绩单来说，我的歌声还算是我足以匹敌别人的一项自豪项目。
『不…你唱得很好听。没想到你的歌声跟你的人真不一样。』她拿面纸擦了一下眼泪，笑着说。
『那是「歌声很好听，但是人很抱歉」的意思就是了…』我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她又被我逗笑了。
这时候，台上在准备的歌手不见了。老板没办法，只好继续把唱片放下去。
「你走你的路
作词：李宗盛
作曲：李宗盛
编曲：李正帆
演唱：陈淑桦/李宗盛
如果你的生命注定无法停止追逐我也只能为你祝福
如果你决定将这段感情结束又何必管我在不在乎
如果我的存在只是增加你的痛苦为何你不对我说清楚
莫非我早该知道我将要孤独在我们相识的最初
你走你的路直到我们无法接触
我也许将独自跳舞也许独自在街头漫步
你走你的路用我无法追赶的脚步
我也许将独自跳舞也许独自在街头漫步
我也曾经想过回头寻找来时的路心中的你已经太模糊
你以为能从我这里找到幸福而我却总是让你哭
如果我们的爱已经成了彼此包袱何不就让我们承认错误
因为我知道我终於将会孤独在我们相识的最初」
这一首是男女对唱，歌手不在，我们两个高中生在自己的位子上，唱了起来。她的歌声跟她的人一样，是甜甜的。这首歌不适合她，但是她唱得还不错。隔壁桌的情侣给我们两个小小的掌声。
这时候，热腾腾的铁板面上来了，歌手迈克也上台了。大牌总是会比较慢一点。他的嗓音诠释西洋音乐，有他独特的风格。
『赶快，趁热先吃吧…别饿着了…』我催促着她。
她拿起叉子，低头把面拌了又拌，拌了又拌，拌了又拌…我看她开始吃了，於是拿起叉子，低头，拌一拌，一口气吸，结束！10秒钟！旁边还有荷包蛋，再一口，嚼嚼嚼，5秒钟。全程15秒。
待她拌好要准备吃的时候，看到我的铁盘空了，一松手叉子跌落她的铁盘中，惊讶地看着我，再看看我的盘子。然後看看桌子底下，再看看我，问：『你的面呢？？你在变魔术吗？？』
『除了我的歌声之外，这个是我的第二个强项喔…』我自豪地看着她说，一手托着下巴。她笑个不停，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吃了一半多一点，就吃不下了，面的份量是真的不少。她一边喝茶，一边说：『刚刚经过电影院的时候，我有看到一部我想看的片子喔。好想去看喔…』
我说：『想看就去看啊…怕什麽？』一口气喝完了刚送上来的冰茶。
她皱着眉头说：『可是我们才刚进来不到半个小时耶…哪有人进民歌餐厅，只吃个铁板面就走了的？？你钱太多吗？？』
我说：『因为今天是圣诞夜嘛。美丽的女勇者，只要你许的愿，圣诞老公公，就会帮你达成喔…』我抬着下巴，嘟着嘴，俏皮十足地模仿她的神情。
她笑了一下说：『你忘了啊，我是道家的，过的是行宪纪念日…圣诞老公公，不会理我的啦。』
我的手在她面前弹了一下手指说，『你的愿望是什麽？？快说！！』
她说：『我刚刚看到「女人香」上映的看板，我想要看那个…我好喜欢艾尔．帕奇诺的演技。』
我愣了一下。「女人香」？？这是什麽鬼电影？？听起来好像有一点怪怪的，直觉上应该不是什麽正经电影。对了，前几天，霆哥偷偷塞给阿尧的录影带，听说是邪恶的片片，就叫「什麽什麽女人香」，还特别交代他不能给我看…她怎麽会找我看这种片？？好害羞…我的脸大概又红了，连耳根都发烫了。
『要去的话，就要趁早喔。晚了怕买不到票。』我立刻站起来去结帐。
女人香的原文是「SCENTOFTHEWOMAN」。剧情内容主要以瞎眼军官与他的临时看护工读生之间的一段故事。剧中的艾尔所饰演的瞎眼军官有的特异功能，是可以从女人身上的各种香气辨识人，但是心生厌世想自杀，跟穷学生看护所发生的忘年之交的故事，这片还让艾尔终於得到奥斯卡影帝。剧中并没有女主角，唯一有的，只有跳探戈的那一段，一个插花客串的很漂亮的女演员。
用香气辨识人，我好像从小也是这样子。这部片长两个半小时。雅卿大概在一半时，就是最精采的探戈结束後没多久，她就不支睡着了。她的头靠在我的肩上，但是我却是很专心地看看这部电影。只能透过她的头发中葵花香气，和身上的LUX乳霜香皂的味道，感受她的依偎。完全没有时间理会她，太精采的一部电影。这也开启了日後我开始看剧情片的兴趣，就是从「女人香」开始。
等到电影散场的时候，她才醒过来，我的右肩湿了一圈。我对她指了指那一圈湿了的水痕说：『哎呀~~有人说要看电影，结果睡到打呼流口水！！这是证据喔…』
她娇嗔地说：『哪里有打呼啦！！讨厌~~~』不过，我觉得怎麽她的眼睛有一点红红肿肿的，我这才想到，她可能并不是想要看电影。她只是想要找一个肩膀，又没有人看到的时候，好好地哭一场。都怪我太专心看电影了，竟然什麽都没有发现。
翻江虎啊翻江虎，你欠她的，该怎麽还啊…
我的卡西欧又哔哔了两声。糟了，已经十点了。虽然隔天不用上课，但是我跟妈妈说我跟阿昌去图书馆念书，图书馆只开到九点啊。不管了！！时到时担当！！我还是要把任务完成。
我陪她走回家的这一段路上，她并没有说什麽，只是感觉有一点欲言又止。等到她家门前的路口到了，我准备说晚安再见的时候。她说：『你说的喔，耶诞老公公会实现我所有的愿望的。』
我点点头说，『嗯，是的，美丽的女勇者，今天还开心吗？有实现你所有的愿望吗？？』
她说：『那我可以再许一个愿望吗？？』她看着我，眼角闪闪的。
我再点点头说，『嗯，只要我做得到的话，说吧…今天破盘大特价，杀必斯！！』
她说：『那，我要你明天陪我一整天，一整天！！』她比了一根食指。
我犹豫了一下：『也不是不行啦，但是一整天要干嘛？我还没有想到耶。』是啊，一整天是很长的。
她说：『早上十点，到晚上十点』她擦了一下眼睛，『之後，之後我就都不再烦你了…』
我笑了一下说：『傻丫头，什麽烦不烦的…是你帮我很多耶，这两个礼拜多来，我怎麽感觉是我在报答你，而不是你在烦我…』我怎麽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她在我面前，从来不像现在一样，从离我远远的女神变成围着绕圈圈的小天使。
我坚定地说：『一言为定！！明天早上十点，你家门口等你…』她还跟我打勾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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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门後，老爸老妈已经在一楼等我了，神色凝重。
『你去哪里了…』老爸问，老妈在旁边，一脸很不爽的样子。
『我…跟阿昌去念书了啊。』我有一点支支吾吾的…『在图书馆…』
『我以为你长大了，可以不用管了。』老爸叹了一口气说：『没想到，你还在骗我。你骗我和你妈没关系，问题是，你还在骗你自己！！』话说完，把一本大部头的百科全书丢出来，就是我夹着跟雅卿第一次笔仗的字条的那一本。我瞬间知道怎麽回事了。
『不管那个字迹的”女”主人是谁，我不会问你。你也不必为难。』老爸叹了一口气说，『你只要好好地想一想。你害了自己没有关系，你不要害到人家了。人家要是喜欢上你，结果，你考不上大学，要重考。她陪你吗？？人家有自己的大学生活，有其他比你优秀十倍百倍的男生等着她，你凭什麽让人家等你？？』
『是不是上次打电话来的那个女生。』妈妈比较情绪化，『我就知道你们有鬼…』
『没关系啦，不要问了…』老爸是比较明理的人，『这个年纪的孩子，不是这样子教的。你挡不住他的。你要讲道理给他听…』是啦，有什麽道理？？高中生就该死，高中生就只能有考试，高中生就不能有其他的思想？？『我只跟你说一次，你自己想一想就好了。想清楚，你的路就在那里。你现在能给人家什麽未来？？你要拿什麽去给人家？？』拜托…我有说我要娶她，负责她一辈子吗？？怎麽跟阿婆想的都一样，小孩子，又不是玩具傀儡。但是这些话，我都只是心里默默地吼。惹毛了我老爸老妈，到时候上社会新闻版的可能性不低。
『我才不管，他不好好念书，我就是要挡！！你被禁足了！！你听好！！你．被．禁．足．了！！』老妈才不管老爸的那一套，她都是用她的逻辑在做事，问题是她没有逻辑…
『对不起…我错了！！』在内心呐喊这麽久，我早就学会了，认错比较快，就算我不觉得我有错。自首可以免除其死刑或无期徒刑，表现良好还可以假释。其实，当年的高中生，只不过是没有被关在牢里的囚犯，和多了一个上厕所不用报备的优待。
『好吧…罚你明天一天在家里面，自我反省一下…先上楼去吧，晚了。』老爸把书塞了给我。当场把我的纸条撕烂，我也没有作声，默默地捡起所有的碎片，每一张。
唉呀，今天是日偏蚀，诸事不宜，我怎麽给忘了…
先上楼，洗澡，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的快乐的事情，默默地流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