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看见左将军负着手站在我面前,我赶紧回神,收起呆愣的表情,掀被从床上下来,套上绣鞋站到床边,头垂得低低的待左将军开口。
「你⋯⋯唉,罢了。你可还有不适?」左将军的嗓音低沉,有点嘶哑。他欲言又止,听起来像是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一开始凌厉的语气到最後变得温软。
「回爹的话⋯⋯凝儿、凝儿好多了。」感觉顶上一直有道目光注视,我不禁紧张的捏着自己手指,希望能分散点心中不知名的颤抖。左将军给人一种威严感,不知道是因为将军的官职,还是因为他总挺直腰杆、不苟言笑,总绷着张脸的关系。尽管只是在厅堂那麽一撇,我还是能从那挺拔的身形知道,左将军的性格应该满刚烈的,而且像是会大义灭亲的那种人。想到这,我忍不住又将头垂得更低。
左将军没有继续说话,他迳自走向置在离床不远的桌椅,替自己酌了杯茶,动作优雅、流畅得不像是一名征战沙场的将军,反倒像个贵公子。我愣愣的盯着他喝着茶的背影,模模糊糊的想起了爸爸,他如虚如实的背影与将军的背影重叠,我似乎还能听见他摸着我的头,夸奖我又是全年级第一的成绩⋯⋯
「你这野丫头回来後变得这样安静有礼,真不知是好是坏。」饮尽第一杯茶後,左将军无预警的转过身看我,然後拍拍他身旁的木椅缓缓的说,「坐吧。」
「是。」恭恭敬敬的回答,我快步移动到他身边坐下。
坐定後,左将军只是为自己酌茶,表情平淡、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样子,只是偶尔会将放在茶盏里的目光移到我身上,然後再继续盯着正不断冒热气的茶看。
这种尴尬的场面让我不知所措的绞着藏在桌巾下的手指,据茉儿跟左子澄说,左凝要跟人殉情,而依左将军的身分地位来说,自家女儿跟人殉情自然不是什麽好张扬的事,可是我醒来时看这丧礼似乎又办得很——我觉得是有点夸张——盛大,这不是很矛盾吗?
「凝儿,」良久,左将军终於开口说话,「爹以後⋯⋯不逼你了。」左将军放下他一直盯着的茶,将目光转向我,在他深棕色的眸子里映着我的模样,眼神透着懊悔。左将军的眼尾有些纹路,眉宇间透着不可违逆的威严,自进来就蹙着的剑眉,随着他说不逼迫扣得更深。
「是女儿不懂事。」我盯着自己快跟麻花一样的手指,小声的说道。
「你一直都是这麽孩子气,想什麽便做,对後果不管不顾。」左将军又替自己酌了杯茶,我见状连忙把茶壶接过来,而将军见我这举动似乎是意料之外,明显顿了一下。看到我接过茶壶,他将左手放在案上、没使上力的握着拳,右手则放在膝上,「爹总是想,是不是太放任你,才让你长着没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我默默的听着左将军回忆以前没有回答,希望藉此知道这左凝在过去是个什麽样的人,但依将军这样欲言又止、想说又不知道从哪说起的样子来看,应该是像电视里那种整天无理取闹的小女生一样,贵为千金却骄纵无比,自认全世界她最娇贵。
「李文轩油嘴滑舌,你年纪尚轻还不懂得分辨好坏⋯⋯爹与你哥哥是为了你好。婚姻不是儿戏,不是你不高兴便可逃回这个将军府的。」左将军语气饱含无奈,原本严肃的脸孔柔和了几分,但剑眉依然没松下。
左将军虽为将军,总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也因为职务的关系时常不在家中,皇上要是召见或是给个圣旨让他带兵打仗,也不知道什麽时後才回家与家人相聚。但照他现在这麽苦口婆心的模样推断,他除了是名将军,还兼母职。想到这里我才发现:他说每句话时几乎是停停顿顿的,脱口说出来之前总是沉默很久,时而喝喝茶、目光流转,而他的长睫总是随着不断眨动的眼睛搧着,可眸子里却是毫无波澜的。怎麽有人思考还把情绪藏得这麽俐落?当官都这样?
看着这样的左将军,我不禁想,左凝以前到底是随心所欲到什麽程度啊?
「凝儿,爹说的你可明白?」左将军看我没回应,便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
「女儿明白,谢谢爹的教诲。」我勉强扯着笑回答,左将军只淡淡的微笑作予回应。他的笑让整个脸部线条变得更加柔和,气氛也随着他的笑不再那麽紧绷。跟左子澄的阳光笑脸不一样,左将军的笑更像沉了心中悬着的大石。我想,或许是因为左凝再无理取闹,总归还是自己的女儿,还是自己的心头肉。虽然不知道将军听闻左凝死讯的感受是如何,但从这个微笑来断定,当时他也是十分焦急的吧⋯⋯?
「好,你歇息吧。」左将军起身,要我回床上休息後,头也没回的大步走出门外。
「爹!」我看着将军渐渐远去的身影,忍不住叫住他,「凝儿以後不会惹事,会在您身边陪着您的。」
左将军只回身对我宽慰一笑,之後便踏着步伐离去、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在房内跺着步,想着还能从哪得到关於左凝的情报……找茉儿问?唔,可是她看起来怕我怕得要死,而且左凝似乎把主仆关系搞得很僵,知道的有失客观性。
至於左子澄……也不行,他听到我说忘了他,整个人跟被雷劈到一样,虽然他知道我暂时失忆,可是我遗忘的程度越少人知道越好,即使他现在是我哥,可是我不知道他跟左凝的相处是如何。
即使知道孟婆为遗忘之神,对谁都不偏颇,可是我、我好歹也在她身边陪着她千年──据孟婆说,她还没看过我这种奇葩例子,一般光听到要枯等千年,都把孟婆汤灌下肚──怎麽连偷偷透露一点点、一点点我投胎的身世……都没有啊?好小气。
不行,我得出去晃晃,再这麽思考下去也没有结果。总的来说,左凝似乎就是个随心所欲、无理取闹的将军府千金,对待下人很差;有个不苟言笑、身兼母职的老爸;有个视妹如命、可是不知道相处情况如何的哥哥。打定主义後,我推开房门,便看见门外左右各站了一个婢女。
「我要……出去一趟,两个小……呃,时辰後回来。」我对她们两个人说。而两个婢女听见我要出门,立刻抬头、面有难色。看这样子,我想她们大概是想这大小姐体还弱着又是要去哪里吧?
「小姐,让奴才陪着您吧?您身子还虚着,少爷吩咐我们要好好的伺候着。」左边那个婢女看着我,眼神几近哀求、可怜兮兮。
「呃,我只是晃晃,用不着这麽大阵仗吧?」奇怪这些人怎麽老是喜欢跟着我跑呢?她们不累吗?「对了,不许告诉任何任我出去的事,我哥哥也不行。」
要是左子澄知道我出将军府,说不定会找人把我绑回去调养,所以这件事情必须保密才行。没错,我得赶快摆脱这二个人,不然左子澄送大夫回来看到,我就出不了这个将军府了。
「小姐,恕奴才多嘴,您万一出了什麽事,我们这些奴才这条命都不够死。」右边那个婢女也帮腔,她就差没跪下来求我。
「是呀!小姐,倘若您不让跟着,那我们只好告诉少爷了。」左边的婢女见状,立刻把左子澄搬出来想让我妥协,还摆着一副「这是你逼我的不能怪我」的表情。
登时,我的脑中又闪过个片段──我穿着制服走在路上,快要进到校门时,看到很多家长送自己的孩子上学,有的孩子眼中还依依不舍的看着父母──那是我小学的时候……对於大家都有爸妈接受这件事情,让我很羡慕、又很气恼,甚至曾经因为这样不愿上学,除非妈妈带我去学校我才肯上学。
对着现在,到哪都有人送、有人跟着的情况,我倒觉得没人跟着是非常好的。巴不得她们当做不认识我,别跟来、别问了。
「小姐?您没事吧?」我回过神,映入眼帘的又是这二个婢女担心得要命、眉头皱起,五官都快起在一起。
「好好好,让你们跟、我怕你们了。」我无奈的仰头看着天空,朝他们摆摆手表示同意。而那两个婢女立刻绽开笑脸,还笑出声来,我就算没看着她们也能明白,她们高兴得只差没跳起来欢呼。
「小姐,您等着,奴才这就为您准备准备。」左边的婢女躬了躬身,笑容多到要溢出来,好像是要带着她出去玩似的;右边的婢女则推着我进房间,边走边笑道:「小姐,您多加件衣服吧,您身体还虚着,多带件衣服以免着凉了。」
她们应该不是什麽老鸨,还是有心要置我於死吧?笑这麽满,很难不让人有防备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