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芊是大阿姨的女儿，跟自己差了十三岁、她弟弟阿洋跟自己差十岁；二阿姨两个女儿，小昀跟小昕，跟自己分别差了八、六岁；小思是小阿姨的大女儿，跟自己差九岁…
…就连姊姊章安乔都整整大了自己七岁多。
章安茗讨厌家族聚餐，因为她年纪比较小，个性又退缩，高二生，跟那些已经出社会、或大学刚毕业的哥哥姊姊们实在没什麽话聊。表兄弟姊妹一聚，她老是在他们热络的圈圈外头。
「…现在吗？跟之前那个已经分了。」小思喝了口水，丝毫不在意地聊起感情状态，「之前那个，就开店合夥嘛，结果前女友跑出来，⋯」
「这分手不是没有工作了？」一向务实的章安乔接口，换来小思「噗哧」一声，点头。
「不care，换新的了。」工作跟男友都是。
小思是家族里的叛逆女孩，讲话很直白、但也很爆笑，章安茗以为姊姊在学时的模样已经算脱序，听过小思表姊的丰功伟业才发现姊姊好比天使。
其实都是环境使然吧？自己的爸爸、又或是小姨丈，都是那种严厉（机车？）的男性，受不住逼的孩子，往往就这麽极端地走歪。
不过章安乔毕竟是懂事的，出了社会便多了份世故安份的气质。
而小思呢？她特别在大四那年让通识被当掉，爲的是延毕拖延回家的期限，现在终於毕业了，硬是不去学校领毕业证书，爲的是个藉口好留在外头。至於一个人住都发生了些什麽事，应该也不至於太夸张到哪儿去，但就是另个世界的故事了。
「你咧？男人呢？」小思越过中间埋头切菲力牛的阿洋，问小芊。
「有去联谊呀！但不怎麽靠谱⋯」小芊傻大姊的性格，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接近三十岁的年龄在普遍认知里头很危险，乐观地说，想到什麽似的补充，「有次有个对象，我觉得跟你爸点像耶！」指章安乔。
章安茗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听到姊姊把自己心理的吐槽叫了出声：「好惨的对象！」然後全桌除了吃肉的阿洋，哄堂大笑。
「你呢？有交男朋友了吗？」气质的小昀抬头，柔声问章安乔。所有人之中就小昀感情状态最稳定，跟男友交往要八年多。
这问句让章安茗狠震了一下，想抬头看姊姊的表情，一下又想低头吃沙拉，好掩饰自己的困窘。
她倒是一点都没想过，章安乔是她的，从来都是她的。
「噢，我没有。」章安茗低着头，听到章安乔轻描淡写的说着。
「下次聚餐啊，希望可以看到你带一个来，哈！」小芊说，好像是孩子桌的大家长那般。
这话让章安茗有些郁闷，机械式的把生菜塞进口中，脑中一片混沌。
「找个充数吗？呵。」章安乔接得很自然、带了点玩笑。
酷酷的小昕笑了几声，转头从小昀的餐盘里头叉肉片吃。
没有人问小昕的感情状态，因为亲戚间有个共识但不张扬的秘密——小昕的性向。老一辈的，能够安静的接受也算是难得了，就着这坦然与这处境，章安茗很羡慕她可以不用掩藏秘密。
而大家不问章安茗，只因为她的年纪不用问——就是个变动最大的年纪、要交不交随她，又反正还没到适婚年龄，根本不急。
...又或者，以章安茗的性格，根本不会在升学的这关键几年谈情说爱。
完完全全被屏除在话题外头，是很让人郁闷的。
但章安茗很习惯，她打小时候就是被联合排挤的小鬼头，反正年少轻狂，姊姊们玩耍时习惯冷落她，她更记得有次她们要说小秘密，硬是把她关在门外不给进。
她不在意呀，年纪小的孩子就是大麻烦、就是会造成诸多不便...。其实今天，她也不觉得自己一定得加入话题，她很愿意安静听听姊姊们讲些工作上的事、感情上的事，也是挺有趣...
...但让她不快的是，章安乔跟表姐们是一个世界的，那种语汇、那些语调；那种话题、那些笑闹...
这感受，好像又一次被关在门外，而她凑着钥匙孔窥听，好想知道里头的人话语的内容。
整顿饭章安茗都没有出声，好像她不说话就是孩子们之间生态的自然。
她转头看章安乔，看她优雅漂亮的姊姊，穿着一贯的深黑牛仔裤，剪裁让她纤瘦的腿形表露无遗，上身是一件材质有点透的素白衫，领口开得稍宽，但不至於从肩头滑落，里头搭了间黑色的小背心，就是简单利落、优雅带性感的衣着。
如果她站起身，脚下那三寸高跟鞋会让她看起来更为成熟高挑。
…还好穿了高跟鞋的章安乔比例好虽好，但跟穿布鞋的自己身高差不多，否则那真会让她无地自容。
「安乔，你妈妈最近还好吗？」
章安茗看着姊姊的侧脸，看到她对路过发话的阿姨露出礼貌的笑容。
「我妈现在当社区志工，忙了起来，蛮好的。」她说，语调很斟酌、很中性，「现在生活比较有重心了。」
「那就好，我想说这一次怎麽你爸妈都没来，有点可惜。」
实际上她们的爸爸、也是阿姨们的哥哥，实在不是什麽讨人喜欢的角色，兄弟姐妹们弄得不愉快不说，阿姨们私底下还有些共识，没啥要事不要见到大哥还是比较好。
对於大嫂自然是爱莫能助，可以的话也提醒过大哥不下百次了，能有效也不会老听见嫂子忧郁又轻生的新闻。对於章安乔、章安茗两姐妹，则是尽其所能地爱护有加。
「你们呀，谁要开卡可以找安乔帮忙，她有第一手的资讯。」阿姨广告式的强调，章安乔作为业务，那一刻的笑容还真有这麽点专业。
那笑容真陌生，章安茗发懅地想着。
「哪家的啊？」阿洋第一次放下餐刀抬头问。
章安乔简单叙述公司行号，然後进一步解释，连手势都专业，「…我觉得他们最近的优惠很不错，刷一百送一千…」看到小昕狐疑的神情，又补充，「…礼物金，优惠期满可以直接解约就好了…」
「投资方面咧？有没有什麽建议？」小昀歪着头问。
「股票的话，有再告诉你们吧，最近没什麽消息，有什麽动静应该会听说的，前阵子…」
太过於陌生的话题了，偏偏是章安乔这样流利地描绘着。
章安乔边切割着盘里的秋刀鱼，流畅地跟阿姨表姐们交谈着。
「…阿姨的话，办新户会是比较好的方针…」
她瞄几眼就漂亮地的把秋刀鱼上部的鱼肉整片切除挪开，然後用刀稍微切断鱼骨、整条连同鱼尾都被取下，利落地放到一旁。
「约周一呀？那阿姨要记得带双证件跟印章，这样就可以了…」
章安乔乾净的取掉鱼内脏，盘里头是骨肉分离的完整鱼排，想来这种流畅的技巧，也只可能是曾经在哪打工时练就的。
哪里？居然没半点头绪。
即使家人，手中握有的确切的她，是这样稀少地可怜。
章安茗想着，嘴里那口沙拉有点难以下咽。
要是，自己老一些就好了。
至少她不会是幽灵，老是这样飘飘忽忽的存在、可有可无；前头也不会有这麽多事物，挡着、让看着姊姊的视线模糊。
就在章安茗低微地想着，感觉人跟思绪都要消失在背景的时刻，章安乔跟亲戚们的话题结束了，她放下刀叉，轻巧端起那餐盘，那骨肉完美分离的鱼排就落在自己眼前。
章安茗惊愕抬头时，只见章安乔对着自己笑，那牵动的嘴角，几乎算不上的笑容，那是最真最恳切的她，在无际的冰封里头可以找到细如繁星的微光，对着自己时是这样淡然却使人迷醉的神情。
「快吃。」
章安乔的口型这麽说着，餐桌上她半点声响都没有发出。
应该是个命令的口吻。
不过不知道哪里来的肯定，章安茗认为那语音里头就是她最熟悉的，淡漠温柔相杂和的调性…
…她无法失去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