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想要到达的天涯海角,不过就在你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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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医师,对不起,我拿错病历表给你了。」走廊外,护士追上我,「这才是加护病房的,你手上那份是开刀病房的。」
眼角余光无意识的瞄了一下,三个字陡然映入眼帘。
「李海澄?」手抖的厉害,我几乎抱不住手里的病历。
「前天急诊送进来的病人,是『心脏瓣膜闭锁不全症』,排好晚上要做心瓣膜移植。」护士抛下一声叹息:「之前已经做过两次瓣膜移植手术,能不能撑过就看今晚了。」
顾不得病历表从手中跌落一地,我跌跌撞撞朝开刀病房奔去,连转了好几下才打开房门。
李海澄躺在病床上,手腕上绑着点滴针,闭着眼睛,微微骤起眉,嘴角却若有似无的上扬,彷佛做着甜蜜而忧伤的梦。
小海,你的梦里有我吗?
我慢慢走近,坐在床沿,手指极轻极柔的滑过他的眉梢、略显清瘦的脸颊、棱线分明的下巴、锁骨、单薄医院衣服下微微起伏的胸膛,感觉到我指尖的抚触,他模糊的呻吟几声,缓缓睁开眼,瞳仁幽深如黑潭,毫无一丝光亮。
「小海,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天涯海角吗?」我凝视着他,喉咙酸涩的开口。
「对不起......。」他将我紧紧抱进怀里,冰凉的唇贴着我的脸颊。
「骗子!大骗子!小海是大骗子......」
他任我槌打发泄,把我怀抱得更紧,彷佛要将我揉进他身体里。
「子茉,可以和我说『再见』吗?」他说,声音带着恳求:「拜托......。」
「不要。」我抿住唇角,泪水盈在眼眶,彷佛轻轻一眨就要滚落。
「子茉,跟我说再见,再喊一次我的名字......」
「小海......。」再也止不住泪水,我像个绝望而受伤的孩子伏在他胸前哭泣。
李海澄握住我的手,轻轻贴在他的左胸,按住,手心下是他的心跳声,循环返复,怦怦而动。
「好奇怪,你喊我名字的时候,」他的手覆上我的手,缓缓阖上眼睛,声音恍惚,「这里就很痛,很痛,很痛……。」
「小海--」
到达手术室的路途如此漫长,我紧紧牵着他的手,怕放手了,就再也牵不住了。
「沈子茉,你不能进手术室。」
推床到手术室前停了下来,有人拦住我的去路。
「这个病人情况危急,需要安排紧急刀。」受过专业医疗训练,我很冷静的说,「麻烦颜总医师让一让。」
「我知道,但是你不能进手术室。」颜凯很坚持。
「为什麽?」
「你现在这个样子,」他的手抚过我的脸颊,举在日光灯下,手指沾满晶莹的水珠,「一点也不专业。」
我蓦然一震,慢慢松开手,看着李海澄被推入手术室,眼前迷蒙一片,才意识到眼眶里涌满了泪。
2014年12月30日,李海澄接受第三次心瓣膜手术。
而我却只能在手术室外无助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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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人将死前,会不断想起从前的事,那快要忘掉一个人之前呢?
是不是也会像这样一直想起关於他的事?
几个月後,我终於去赴一个我迟到了十年的约。
在遥远的苏格兰,有一处名为「天涯海角」的地方。
海角悬崖上有一片草地,开满了蒲公英花,被无边无际的大海环抱着,景色苍茫而壮丽。
一个男人站在悬崖的尽头,他的背影隐隐约约衬在蓝色天幕前,有些透明,虚幻而不真实。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转身,淡淡一笑,朝我伸出手。
我伸出手,在他冰凉的掌心里,把手指逐一弯曲。
「等很久了?」我问,他没说话,只是把我拉进怀里。
就这样静静的,我们静默着,拥抱着,陪伴了许久,直到初阳昇起,将这片大地染上淡金色的光线,无数细绵的蒲公英花絮随风飞舞,像下起一场淡金色的细雪。
「我爱你。」他说,声音渐渐被风吹散。
「我也爱你。」我说,只有我自己听得见。
即使周身洒满了这样明亮而美好的光,即使他怀抱着我,我仍然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汩汩而出的悲伤从四面八方不断汹涌过来,几乎将我完全湮没,似乎只有呼唤他的名字才能够舒缓这疼痛。
「小海……。」
「嗯?」
「你还在吗?」
「我在,我一直都在。」
风吹扬起我的发丝,撩在颈项与耳後,微触的麻痒呵在耳畔,彷佛他在我耳边轻喃……。
「沈子茉,你知道蒲公英的花语吗?」
「不知道......。」我忍住泪,想握紧他的手,却发现握住的只有漫天飞舞的蒲公英花絮,随风飘散......。
「『我在远处为你的幸福而祈祷。』」他说。
他说了:我爱你。
即使相爱,也不能成为恋人。
他还说了:我在远处为你的幸福而祈祷。
这片天涯海角的蒲公英是你给我的祝福。
他最後说了:「再见。」
再见,再也不见。
你再也,不能见。
於是,我终於知道,那只翱翔天空的飞鸟,曾经短暂在我身边栖息,终究会飞走。
除了回忆,什麽也没留下......。
2015年4月1日,李海澄手术不久後心脏衰竭,死亡,得年29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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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人节快乐。我是小恶魔朵朵................掩面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