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男子,俊逸气质,儒冠雅袍,匆匆走在野林道间,一手握成拳状,似是抓着什麽东西。
清风吹来,微微掀起他的衣袖与鬓侧垂落的发,却未曾舒懈他面上疑惑凝重的神色。一双剑眉微微蹙起,御清绝依着记忆中的方向,沿着林径而走。未几,来到一块界牌前,他缓下了脚步。
界牌上,以工整字体刻着「晏海城楼」四字。界牌之後,好几幢雅致的楼榭错落而座,最前方的一幢,乃是最为气派的主楼。晏海城楼主事兰薮宴风歌,素好雅乐,更时常广邀中原乐者,来至晏海城楼共论乐艺之理,自己亦曾在一次机缘中,受邀至此,短暂停留。
虽说不上有多深的情谊,却也是君子之交。如今,御清绝望着那几座徒有雅貌、却已人逝楼空的建筑,心里不禁唏嘘。他摊开一路上紧紧握攒的拳,掌心里,是一团被揉得软烂的纸团。
正是那张他在慕梅声房中所拾得的白色丧帖,虽然他还未来得及向慕梅声询问,为何此物会落在她榻枕边。他在丧帖上,读得晏海城楼之灭,而帖上所载举丧之日,也早过了数日,他心里悲痛又惊惶,更懊恼自己竟错过此事,所以连忙赶来晏海城楼故地,想至少给城楼众人上香致意。
御清绝握回拳头,再度将雪白纸团捏在手中,随即脚步一跨,绕过那块界牌,踏入晏海城楼地界。
那一双锦靴踏在楼前的沙土地上,四处明显可见还有一处处未散的血痕,将沙土混结成深色的块垒、遍布在楼埕沙地之上,虽是褪去了鲜艳的血红,却还是能教人一眼辨识,御清绝心下不忍,别开了眼不去看,笔直往楼内走去。
一踏入主楼,果真见众人牌位,立在正厅坛上,香炉中几炷快烧尽的香,可见得今日不久前才有人点上。
御清绝从桌坛一侧抽出新的线香,偎着炉内线香燃头,点燃手中新香。挥灭了多余的火苗後,他双手以执,仰望着牌位,口中叨念着自己的哀悼与迟来的歉意。
敬拜数回,御清绝将香炷插入炉内。
此际,一人手持竹帚,沿着回廊洒扫至正厅,见有人在此,微微讶然,然而上下打量半晌後,似是猜出来人身分,方开口唤道:
「阁下……可是琴师御先生?」
听见身後唤声,御清绝从哀默中回过神来,转头望向门外,只见一人持帚伫立,也望着自己。
「正是,不知壮士是……」
「在下是晏海城楼弟子。」
「晏海城楼上下不是皆……」御清绝望着眼前人,想起讣闻上所载,半是疑惑。
「确是。但那几日在下让楼主遣至外头送信,幸而避过一劫,没想到一回到城楼,便见……便见……」对方回应着御清绝之疑惑,说至心伤处,不忍再说。
「请壮士节哀。是吾怠慢,未及参加丧礼,今日特来此上香致意。」御清绝淡声慰道。
「无妨,那日托人将丧帖带至凌烟阁,便听您身边侍女转述您身上有恙,我等不敢强作劳烦,今日来给师尊与众师兄弟上香,便是心意了。」
听见丧帖是慕梅声收下的,御清绝眸眼微敛,心里原本的疑惑又加深了几分,面上仍是一派温和儒雅,缓缓慰言:
「贵楼遭逢灾厄,御清绝甚感悲痛,晏海城楼如今只剩壮士一人,重建之路想必艰钜万分,若有吾能帮得上忙之处,还请不吝开口。」
「在下能力微薄,不敢奢望重建城楼昔日风采,眼下只盼凶手能尽快伏诛,好还楼主与众兄弟一个公道!」那人说起心中冀望,悲愤地抓紧手上竹帚,紧得手背上微微浮透出了青筋。
「壮士莫激动,可有凶手眉目?」御清绝拍了拍他肩侧,问道。却见对方不大乐观地摇了摇头。
「不知身分,只能推测应是使毒高手,此外之线索,只有现场所遗留的一朵白色海棠……」那人低喃着目前仅有线索,然话语未竟,御清绝只觉脑海一声轰然巨响,彷佛平静的海面让人激起漫天浪花,一瞬空白了思绪。
使毒高手……白色海棠……区区几字,已在御清绝心间勾勒出一抹极其鲜明的影像,彷佛一闭上眼,就能清楚看见那人的轮廓、眉眼。
「……不只晏海城楼,江湖上许多其他门派也遭此劫厄,已有一批武林人士为此集聚,志在寻出凶手,使之伏诛……」那人娓娓诉说的声音在耳边断断续续,御清绝听得恍恍惚惚,极力压抑下声嗓里的细细颤抖,稍稍打断对方:
「许多门派……可知为数多少?」
「目前所知,已有十多派惨遭灭门……」那人微微思索而答,听见御清绝主动询问,望着他的眸光随即又炯然起来,「那日遣人送去讣闻,亦有托此口信,许是御先生身上有恙,身侧之人不忍惊扰,但若御先生真想为晏海城楼尽一份心力,不便动武无妨,能帮忙追查凶手身分亦是一大助力……」
御清绝一时默然,不知如何回答,任凭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将瞬间静止成绵长。
半晌,他方缓缓开口:「……吾会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