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如同姜又嘉说的，双打的搭档是Ａ组跟Ｂ组混搭、一男一女成对配成。像是林宜蓁跟周芷梣身边就各自站了个B组男生，而两个女孩似乎是上周比赛後建立了点情谊，有点无视搭档的男孩，自己热络地聊着天。
低头看球拍在手掌上滚动。
我必须要学会在体育课一次看到两个人时不会感伤才行。
一男一女的搭档配对，只是单纯要让每一队的实力平均，但姜又嘉几乎没几句话就说服助教我们俩的组合可行，我没听到她说了些什麽，要不是她真的非常言简意赅、要不就是我每次都太沉浸在回忆里头，总不小心略过许多剧情。
「食指，这是发长球。」她在腹侧比给我看手势，「小拇指，这代表短球。」我点头，「如果我勾起来…」她比回刚才伸出食指的手势，然後弯曲了关节，「这代表带旋。」
几乎要我眼花缭乱。我几乎在心里埋怨起来，搞什麽的打桌球也有暗号，但某些角度又我明白，如果搞不清楚搭档发什麽球，似乎没办法预测对方怎麽回应，会是很危险的事。
「你看那个男生，」她手肘撞上我的，带了点耳语的说着，那是个Ｂ组的男生，比赛有打过，「他的球拍有一面有颗粒，所以如果他用红色那面发球的话，下旋球会不带旋，变成直球…」
我惊奇的呼了声，难怪比赛时他打的每一球我都接不到。
「如果他打直球，就会带旋，所以你要仔细看他怎麽发球。」
姜又嘉一下告诉这麽多资讯让我紧张了起来，即使对她还不怎麽认识，我还是担心起自己可能会拖累她。
「那个，暗号，等一下可以再告诉我一遍吗？」
「好呀！不用担心的。」她笑了笑点头说，「伊轩，我们去练习，暖暖身吧！」
她要我在双打比赛开始前对打，但我还呆愣愣在原地考虑最後一次找寻林宜蓁的时候，就听到一个男孩抢先我开口。
「比赛。」他几乎没有打什麽招呼，开口对姜又嘉就是这句，转头对我略带抱歉地点了点头，「借她一下。」
「超没礼貌欸你。」姜又嘉没有答应，略带斥责看那男孩，然後视线又飘回我身上，踌躇犹豫。我真的、真的无意成为她的负担，於是摆了摆手，表示我没关系。
「好吧，就一局。」姜又嘉妥协。
「等到我把你打败之後，你就会急着想打第二场了。」对方挑衅，一边让球从拍子上滚落，在桌子底下看不到的地方张开双臂，「猜球！」
姜又嘉扬了扬握拍的右手，对头的男生露出狡猾的笑，举起反方向握着球的手。
「我先发。」
不耐烦地「嗯哼」了声，姜又嘉膝盖微屈，微微紧绷起来，等对方发球。
我终於明白，为什麽助教会几乎不假思索就让姜又嘉跟我搭档，而不是坚持一男一女的组合——姜又嘉打球的样子像耐心而机警的猎豹，那战力比两个Ａ组的男生加起来还高。
对方板起脸发的第一球就没有要放水、大家开心的意思，没弄错，那是一个很削边的左下旋球，切边就算了，还会向外漂移。
姜又嘉的侧跃矫捷而有力，更让我佩服的是即使到这麽远的距离——几乎要到隔壁桌救球——她依然没有狼狈或匆忙的丑态，打球的姿势依旧优雅自若。这一球打回去後她料到对方肯定会调球，於是几乎在几秒间又到了球桌另一头。
最让我惊叹的却是，姜又嘉把球送回去的时候是短球。
这样的刹那间要抉择出战术，我好震惊。
那球落在对方网前，那男生吓了跳，愣了半秒便扑上球桌想要救球，这半秒几乎足够错失所有机会，但更出乎人意料的是那球被勾成右旋，男孩伸长手臂就要碰到球的下一秒，球便自己飘开了。
「精彩。」我低叹，明白上周姜又嘉跟我对打时根本放了太多水。
男孩的下一次发球是下旋球，球速快却没有压得很低，才过网弹起，就被姜又嘉果断杀回去。
这速度快到谁都愣住了，球高速划过桌上那声扭曲尖厉的声响过後，男孩才尴尬地呵呵几声去捡球。姜又嘉转头把薄外套拉链拉下，手臂从袖子里头抽出的狠劲，颇有股「姐还没跟你认真咧」的架势。
她看我脸上既恐惧又敬畏的神情，只是微微一笑。
「伊轩，应该不会太久，我快点结束他，我们打球。」
没弄错什麽吗？
我很确定我从头到尾都看着他们比赛的战况，精彩地要我目不转睛，但看着姜又嘉回到桌前不耐烦发球的神情，却觉得自己好像又错过什麽……
「伊轩，你常晃神。」
姜又嘉在休息时间递给我水瓶，边提醒。
我一屁股坐在浅色木质的抛光地面上，带点自我放逐意味地低头把玩球拍，边道歉，但几乎不敢抬头看她。
我不是晃神，是在担心。
我担心之後我们可能必须对上周芷梣那组，或更惨，对上林宜蓁。
「你不用担心比赛之後要对强队呀！」姜又嘉告诉我，口吻略带了点安抚，「本来打球就是打好玩的，输赢就算了嘛！」如果你看过姜又嘉刚刚怎麽把那男生杀得片甲不留，就会明白这句话不怎麽说服。
「嗯…」
我自己说过不该拖累任何人的。
「又嘉，对不起。」
「好啦！」
我抬头，便看见她伸着手要拉我起来，脸上的神情真的不怎麽在意。
「我说了，打球就是好玩嘛。」她笑嘻嘻说，甩开眼前的浏海，後脑勺的马尾微微晃动着，「输赢啊，的确有这麽点感觉差啦！不过伊轩，你会在意吗？」
「一丁点吧…」毕竟我有点自知打不败那些人的。
「谁都在意输赢的，多寡而已。」姜又嘉喝了口水，若有所思说着，「不过如果每天都有场球赛，每天打、早晚打，运动上的输赢就会被看很淡了…」
我歪头看她，才突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你打系桌！」我才意识过来她这般强度的由来，姜又嘉呵呵笑。
「…还有系排呢，在退了系篮之後。」健康完美的体态原来是这样来的。
「可是…可是…」
我支支吾吾了几句，然後明白了我自己纠结的点。
「又嘉，你有能力啊！」
「咦？」
「你有能力可以确保每次的胜利，那为什麽不呢？」我想着我对分数的斤斤计较，如果我够优秀到只要稍微努力就能拿高分，那为什麽这点努力还不去做？
「为什麽要这样？」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爬到金字塔顶端吗？」我问她，而她同样坚持地望我，但并不怎麽认同。
「不是啊，人活着是为了死啊。」她说，看到我惊恐的表情笑了出声。
BorntoDie。她大概有买Lanadelrey的专辑吧。
「顶端啊，没什麽立足点，不好站吧。」姜又嘉笑着对我说。
「可顶端看得最远、风景最美啊！」
我快吓死了，人活着不是追求自我实现，那活着真的是为了等死？我当然明白想如何便如何的心态，但姜又嘉站在我眼前如此说着还是让我感到讶异。
「伊轩，我不用爬到顶就能够看到美景、就能够开心，那也没必要到顶端了吧？」姜又嘉看我像吃到柠檬的扭曲表情，笑了起来，「人活着享乐，因为人生苦短、因为谁到头都要死的，这没什麽错的呀！」
「人…人活着，是为了荣耀自己啊…」
她听着大笑，把玩着桌球，让橘色小球在拍子上灵活地跳动。
「这是什麽利己主义的喀尔文教派吗？真扭曲。」姜又嘉说着分神看我的神情，大笑之余漏接了这球，我即刻弯腰去捡。
「虽然我没办法太明白一定要往上爬的必要，不过我们可以折衷一下我们的概念，然後达成共识。」
「…达成共识？」
我把球塞回她手中，疑问。
其实我们俩没必要达成什麽共识，但既然她这麽说了，拒绝了大概就有点点过不去了。另一方面，当她口里咀嚼着这四个字的时候，有种无形的亲密感似乎把我跟她连结了起来。
「我想我们可以在努力爬上金字塔顶端的过程中，尽情欣赏身边美好的风景吧？」
同时要努力实现自我、同时享乐达到人生的最大值，似乎是忙了点吧？但我点头，看姜又嘉再一次分神确认我的表情、满意点头的时刻又弄掉了球。
我弯身去捡球的时候，意识到自己正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