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门等我。」
「今天要干嘛？」我已经学会自己问了，虽然她也可能把问题丢回来给我。
「今天…」她在电话里顿了一下，带犹豫的口吻我还没有听过，「我本来想要提议电影，但是…」
「嗯？电影很好呀。」我用自认为温和的口吻说，「『但是』有更好的选项吗？」
「我…我不知道耶…」姜又嘉安静了三、四秒，我在电话里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径自想像起她平静思索的模样，深邃的眼里头漾动着我看不清楚的情绪，转头时却在嘴角换上狡猾俏皮的笑，总像不怀好意那般。
「伊轩。」
「嗄？」
今天的她听起来太慎重了。
「我爸妈要出国，一周，去东欧。他们其实规划好一阵子了，本来要带上我，不过因为学期中的关系，所以…」她解释，但发现焦点偏离了，於是微微叹了口气，「伊轩，我只是想说，家里没有人，你想不想来。」
家里没有人，你想不想来。
我愣住了，这一刻觉得自己很像青少年，有点偷偷摸摸、有点鬼鬼祟祟，瞒着大人追求些渺小的快乐。
「过…过夜吗？」
「过夜啊。」
「当然好。」我说，语气乐观地足以掩饰情绪的复杂，「想看电影也是可以租片，反正院线也都……普普通通。」
「好呀，这也挺好的。」姜又嘉听到我答应的话语，语调开朗起来，「那记得侧门等我。」
挂了电话，我歪着头思索起来。
「干嘛？要约会的干嘛愁眉苦脸？」蓝彦钧恶声问我，好像我犯了暴殄天物的罪。根本是她羡慕嫉妒，哼。
「…想歪是应该的吗？」
我捏着手机咕哝。
「你有什麽不想歪的？」许馥槿的声音清清淡淡的说，讽刺意味比听起来的浓厚。总觉得她认识我这一年多以来，变得刻薄许多，全没有刚认识时那麽温文儒雅、善良温柔，果然近朱者赤，环境的影响真可怕。
「应该只是我想歪…」我说着，她们俩转头看我的神情充满狐疑。
「不然，会乾柴烈火吗？」蓝彦钧嘿嘿了几声说，原来我平常听起来这麽讨人厌。
「哎，Lannie我们停停吧，我们在讲的是我们同学耶…」
许馥槿果然还是有点良心的，但就在我这麽以为的时候，她却低声补了一句，「We’lltalkaboutthislater.」
「好吧。」我摊了摊手，「请你们不要太放飞想像了。」
虽然点头说好，不过她们的神情却不是这回事。
果然，环境的影响真可怕。
在侧门等着的时候，我不得不承认自己除了点退怯外，大多是期待的情绪，无论後头有些什麽都让我感觉着振奋。
嘿，跟喜欢的人腻在一起，仅仅是静静坐着的对望，都像无可企及的幸福。
姜又嘉、姜又嘉、姜又嘉…
「Hey,waitingforsomeone?」
「Elaine’shavingadate!」
一搭一唱的声音出现的时候我觉得强烈的无奈涌上，干什麽的等个人也要被做文章？果然平常做人太坏了。
「We’reofftheclass,sweety.」我挂上笑容转头对Jennifer还有Daphne，亦有所指的嘲讽她们硬要英语对话的情状。但她们有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搭上我的肩膀，因为她们鞋子有跟的关系，我感觉到强烈的压迫感，气势低落。
「约会嘛，干嘛顾左右而言他，嗯？」
「Daphne可以不要对着我的耳朵吹气吗？Jenny就在我旁边欸！」我虚弱地说着，「不守妇道的家伙。」
不过Jennifer正在用指甲搔我的脖子，让我从後颈麻上头皮。她们今天真是好兴致，如果不是跟她俩太熟、熟到会恶心了，这肯定是个会令人垂涎的左拥右抱的场景。
「欸，你今天好害羞内向哦？是谁啊？」Jennifer靠在我肩上问。
所谓害羞内向应该是尴尬吧？这距离真的太近了。向右转头就可以看到Daphne浓密而纤长的睫毛随着眼皮翻动、看得到她澄亮的眼珠里头漾着水光，映着街灯跟路过车辆流转的光亮；左转头看得到Jennifer尖窄的下巴，再向下看得到脖子的曲线跟散在周遭的发丝，如果再向下…
…眼睛不知道要看哪里，只好向前呆望。
「Elaine耶，我好想见识见识是哪个家伙。」
「谢谢你们的好意，但实在不好意思要你们陪我等…」我叹了口气，弱弱地说，「大好时光的，你们要把握独处的机会，好好珍惜彼此啊，我真的不好意思当电灯泡的…」
「真是客气了。」Daphne嘿嘿几声，四两拨千斤，真像是我会说的话。
「欸！难怪Elaine最近看起来特别有女人味…」
确定是女人味？
「…原来是谈恋爱了啦！」
Jennifer说着手勾上我的脖子，吓我一大跳。
「你、你干嘛？」
「露个颈线比较性感啊！」说着顺起我的发丝。
「真的有颈线比较好吗？」Daphne的动作跟Jennifer是相反的，我感觉到混乱，「我觉得稍微随性一点，有种慵懒但狂野的气质…」
「伊轩。」
姜又嘉直硬地唤我的时候，我恍如惊梦乍醒，意识到她们这两人的动作在不知情的她眼里有多不妥。
我赶紧把她们的手拨开，但看到姜又嘉在这个动作後面色一阵暗沉。
呃。
她这个平静的面色下有乌云在汇集，沉默是会互相拉扯的，我感觉浓浊的、找寻话语的痕迹，压迫地我难以承受。
姜又嘉、Daphne、Jennifer，多麽不搭嘎的场景、多麽怪异的角色组合。
「那个，我，呃…」
我对她俩随便挥了个手，扯着姜又嘉赶紧离开。
多像场灾难。
「又嘉、又嘉，听我解释…」
她走了几步大力把我的手甩开，我就知道不妙，肯定生气了。
「她们…Daphne跟Jenny的个性就是这样子…跟她们熟了就会动手动脚做些奇怪的动作、说些奇怪的话，她们也不是特别针对我，对每个人都这样…」实际上这句话有漏洞，她们会特别针对我，因为某些特别的原因。
不过反正这串解释没有效用，姜又嘉白了我一眼继续加快脚步。我感到无以名状的慌张，姜又嘉瞬间与我拉开距离的模样陌生地吓人。
「她们对人就这副模样啦…不要不高兴啊，又嘉…」
听起来多牵强？看她们的衣着就觉得全没有说服力的，越听越生气。
我不是没看过情人生气的，但每次她们变了脸色，我就如同第一次面对恋爱那般，手足无措地像个无助的孩子。
「真的不要不高兴，她们…她们两个是一对的！Jenny跟Daphne她们在一起啊…」
姜又嘉狠瞪我，气显然没消。
「干我屁事啊。」
噢！天啊，天啊。
帮帮我！谁帮帮我。
「不是啊，又嘉，她们对我不会有意思啊！她们…我、我们是好朋友嘛！啊…真的没有别的意思的啊…她们只是个性比较大剌剌一点而已啦…」
姜又嘉停下脚步，转身的速度快地让我差点来不急煞车。我在这个动作里头怀着满溢的希望，以为她被我说服要原谅我了。
「妈的，伊轩，你根本没有搞清楚状况。」
那种全力喊出的声响往往不是最恐怖的，此刻她压着声音低吼的语调让我更感到危险与逼压。
我感觉肠子搅动着，近似我每次焦虑时的恐慌。
「我…」
「谁在乎她们是不是在一起啊？谁管她们个性怎麽样啊？到底干我什麽事情了？」
姜又嘉连珠炮似的说，像冰雹打在我身上。
「你到底看过哪个男生交了女朋友还可以跟别的女生这样勾搭的？你觉得这样很ＯＫ吗？你觉得我看了心里很舒服吗？」
「又嘉…只是朋友啊…而且她们…」
「伊轩，我看了感觉不好，而且我为什麽要承受这些？」
「但是…」
「你到底看过谁交了女朋友还可以这样子的？」她质问我，声音恐怖地扭曲。
「又嘉，我不男生啊…」
「可是你今天跟女生交往，伊轩，你他妈的正在跟一个女生交往。」
她说得有道理，但同一时间我也觉得我没有错，在各种混乱里头我反而感觉脑子迟钝地难以思考，浸泡在杂音里头反而感觉麻木的空白。
「她们是朋友，又嘉，我只有这些女生朋友而已…」
「我、感、觉、不、好。」
她一字一顿重重地说，尾随在後的一阵沉默里头，我感觉着自己透明地任谁伸指都能打碎。
感觉不好。
这一句话穿透，尔後回响着，跟着我自己的语音重叠着。
该扞卫我自己，还是该维护她？
为什麽会这麽难以兼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