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夏雷的惊扰,墨越朔几乎天天往客栈里奔。
对此,南镶华很出乎意料之外的没表示反对。心想反正下了学堂之後也闲得发慌,找个人和自己斗嘴斗上两句也并非是一件不好的事。
到了客人稀少的时辰,他们俩都会上楼去坐在二楼的窗台边,看着大街底下因距离而看似渺小的人群来来去去,闲聊一整个下午,话题总能扯到天边远,什麽都能拿来胡诌个几句。
偶尔他会拿那日她被雷声吓哭的经典事蹟来取笑她,而她也意外的没去介意,顶多只是朝他丢了几个白眼,就好似被眼前这个本该是永世敌人的十九爷知道自己的弱点不是一件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他们俩也偶尔会遇着来用膳的段其仲,他每每看到墨越朔之後虽都面色不善,但既然南镶华没反对,他也莫可奈何,只得跟着他们两个抬杠几句,久而久之他便也是上二楼闲聊的常客之一。
许是在墨越朔面前她根本就不在乎形象,什麽事情都敢拿出来和他说,有时候他说了些惹恼她的话,她也会毫无芥蒂的猛捶他的肩膀,而他则会无关痛痒般的大笑回应。
这样子的相处就好像……他们是莫逆之交似的。
她不再排斥看到他,他也不再介意她对自己大逆不道的言语举动。
而自从那日开始,南镶华便没有再主动提起墨越言的事,每日到了黄昏时刻便早早回房歇着了,不再像从前那样刻意等着谁。
所以说,日子还真是越过越快意了没错,但好景不长,老天总要丢些磨难给蝼蚁众生,磨链磨链的。
於是在那日的下午,发生了一件意外的插曲。
这日,喜儿捧着个托盘走到柜台边,支支吾吾,「小姐,五号桌的那位公子……」
「恩?」南镶华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漫不经心的拨弄着玉珠算盘,「那公子怎麽了?」
「…他一个人点了五人份的餐点。」喜儿皱着小眉说道。
南镶华依然没抬眼。对於客人的用膳量她一向都不过问的,管他是点五人份还是五百人份,只要他买得起帐就成,「那又如何?」
见她依然老神在在的样子,喜儿赶忙凑近她耳边小声道,「可…可那公子分明是个小少年,看样子也不像什麽大食量的主儿,他这样只身前来,喜儿怕……」
「怕什麽?」
「怕他是来吃霸王餐的。」
於是下一秒,南镶华手中的玉珠算盘「啪」的一声收到了一边,她施施然的站起身子,挽了挽袖,神色自若的走出了柜台,踏着步子朝五号桌走去,喜儿则屁颠颠的跟在後头。
说到做生意的本分,自然是有铁则在的,那就是客栈里不许有亏本生意。
想当年她也是佛心来着,发放白粥来照顾不少路边饥饿的百姓,但那时後是实属非常时期,反正她也不顶爱吃白粥,况且如果不救活他们,那以後还有谁会来客栈里消费啊,是不?
她以视财如命而闻名的性子自然是名副其实。什麽拗客,什麽赊帐,什麽吃霸王餐的,她姑奶奶的全都下海亲自收拾!
於是乎,当她走到五号桌的桌旁,便见到这麽一副景象。
一个估计顶多比她小个一两岁的少年正气定神闲的坐着,稚气未脱的脸上却挂着一副老爷般的神情,他两手环胸,傲气十足的看着满桌丝毫没动过的菜色。
南镶华将他打量了一番。身上的服饰明显不是俗物,料子极好,再望向他勃口挂着的金锁片,她微微一笑。
喜儿看见自家小姐突然善解人意的笑脸,心里一阵莫名奇妙,却也没胆开口质疑,只是听命行事的立在一边。
南镶华走到那少年面前,少年也抬起头来看她。
稚嫩的五官上眉清目秀的,未来或许也能长成一个走魅惑路线的美男子。
她扫了那金锁片一圈,笑容可掬道,「打扰这位公子了,我是这客栈的掌柜。」
那少年「喔」了一声,清明一片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他年纪不该有的玩味,「你就是南镶华?」
听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南镶华面露惊讶之色,随即又好言笑道,「不错,我就是南镶华。」
「你就是我们宝仙镇传说中的女霸头?」少年双眼一眨也不眨的道。
闻此言,喜儿呛出声来,鼓了鼓眼睛。小姐这个亦褒亦贬的名号她自然是有听过的,可她还从没见过有哪个嫌命长的小子敢在小姐面前提起这名号,毕竟小姐看起来也没多喜欢这个称呼。
南镶华脸色变了几变,最後化为含蓄一笑,弯下身来,「我就是。」
喜儿再次惊讶的看着自家小姐难得的好声好气,认真打量了几番眼前臭屁十足的小鬼。
少年露出满意一笑,那笑里甚是嘲弄,伸手一指眼前连动都没动过的满汉全席,「如果我说我没银子付帐,是来吃霸王餐的,你要拿我如何?」
喜儿差点吐出血来,心里直想叫人来封住这小子的嘴,她真还没见过这麽敢胡说的人,尤其是在女霸头…呃不,是小姐面前。
她冷汗直冒的瞥向南镶华,却见她依然笑容满面,直起身子来,伸手轻拨一头的乌黑长发,笑道,「没关系,我自会去孙府讨此债,孙王爷为人耿直,他老人家肯定会给我个交代的。」
说到孙王爷,据她所知,也是有个优渥背景的王爷,虽然不及她南家,但好歹也是当年和爹爹一起打拼过来的大商人之一,只是自从爹爹不在了之後她也鲜少再见过他,不知他最近过的咋样了。
少年一听,面色一青,忙站起身来後退了好几步,方才还神气兮兮的神色消失的无影无踪,警戒的看着南镶华,「你……你怎会知道我的身份!?」
南镶华淡定一笑,搧了搧眼睫,让那双美丽的杏眼儿里充满挑衅,「你小子可别进了虎穴还以为是猪窝,要挑战女霸头你还早个十年。」
喜儿依然冷汗滴滴的看着南镶华一脸邪佞的神情。小姐啊小姐,注意自己的仪态啊,可别吓坏人家公子了。
见此,少年涨红了面色,一脸被抓了包却放不下面子的表情。
南镶华朝他靠近了些许,继续露出吓死人不偿命的奸笑,「知道怕了吧,想堵住我的嘴就拿出银子──」
话还没有说完,她感觉自己被猛地一扯,下一瞬间,她的嘴便真的被某个东西堵了起来,软软的,温温的……
在她瞠大双眼看着那少年突然放大的面孔,猛力把他推了开来,感觉面上一阵烧,本想吼出些什麽,却被旁边一声突如其来的「碰喳」声给拉去了注意力。
只见墨越朔和段其仲正巧走进客栈门口,因为见到眼前骇人的景象,以至於让段其仲手中的摺扇直坠到了地面。
「你你你……你做什麽!?」南镶华恼羞成怒的指着那少年吼道,这麽一看,才发现那少年和自己差不多高。
少年负气一笑,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只是被吻了那麽一下,至於反应这麽大麽?」
见他丝毫不知悔改的样子,南镶华气急攻心、气愤填膺、七窍生烟。
接吻这种事情…接吻这种事情根本就是她的死穴啊!也不想想上次的一「亲」芳泽事件造成她多大的心理阴影,他还…这小子居然还……
段其仲已经闪进了门内,习惯性冷凝的面色更是面寒如霜,似乎想揪住那少年的衣领,「你这臭小子胆敢……」
「等等!」南镶华一把扯住他的手臂。
段其仲果真依言退了下来,可眼神却仍恶狠狠的瞪着那少年。
见他平复下来,南镶华才松开了抓着他手臂的力量,视线越过一直沉默着的墨越朔,直直看向那少年,「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看了看面色凶狠的段其仲,展颜一笑,「孙辉。」
「你有什麽目的?」她接着问道。
孙辉朝南镶华傲然一笑,「受我当徒弟吧!」
一时众人无语。
南镶华看着他清明的眼眸,张了张口,「吭?」
「如果当了女霸头的徒弟,我也能变强了吧?」孙辉信誓旦旦的道。
她眨眨眼睛。这小子以为他是什麽武侠册子里的主角麽?什麽什麽收他当徒弟,敢情他把自己当成武学高僧了啊,还指定师傅的勒!
调整了一下心情,她撇了一眼旁边桌上渐冷的菜肴,冷哼道,「想让我收你当徒弟?先把你方才叫的菜钱付出来再说。」
於是孙辉再次负气一笑,从兜里掏出一面闪亮亮的赤金,「这个够了吧?」
一见到那面赤金,南镶华丝毫没有想过他要自己收他为徒究竟有何用意,只是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它抽了过来,另一首握住那少年的手,晃了晃,「成交。」
以上,就是她南镶华因见钱眼开而再次做出错误决定的来龙去脉。
「小姐一开始就知道那公子是孙王府的人麽?」喜儿靠在柜台边,对着面有菜色的南镶华问道。
南镶华有气无力的点点头,「他脖口的金锁片是当年爹爹送给孙王爷的。」
喜儿「哦」了一声,一边回想一边道,「喜儿记得当年孙夫人一直都没法生个孩子,後来老爷为了安抚孙王爷,特地送了个金锁片给他,说是以後能给他儿子的传家宝。」
「恩,虽然是独子,但孙王爷也总算也有子嗣了,若是爹爹知道了,一定会很欢喜的。」南镶华望向外头暖橘色的夕阳,淡淡的笑道。
喜儿抿了抿唇,「如果老爷知道小姐收孙公子为徒,肯定也会很开心。」
闻言,南镶华的脸色又臭上了几分,哼声道,「那个禽兽小子当年抢走了我们家的传家之宝,虽然那只是九牛一毛的部份,但我既是收他为徒,往後绝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喜儿听了抽抽嘴角,算是彻底了解小姐的死性子了。
正说着,上头传来了有人走下楼梯的脚步声,两人同时望去,这才发现是墨越朔。
「十九爷还需要什些麽?」喜儿赶紧站直身子问道。
南镶华略略看了过去,觉得有些莫名的情绪在滋长。他从自己被孙辉强吻以来就一直没有表态,甚至是一个人走上雅房去闷着了,完全没有来找她搭话的意思。
她刻意撇开视线,起身朝门口处走去,「喜儿,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就先回房去了。」
她垂着视线正想走,却觉肩膀处一紧,却见墨越朔不知何时已近在咫尺,只一回头便望进他深邃好看的眸中,勾人心魄。
「爷准你走了麽?」他低回的声音滑进她耳里,让她听的一阵怔,好半晌没法回应。
她怔怔的盯住他的双眸,一时不知该甩开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同他开玩笑,只能这麽由着他抓着自己。
「爷有话跟你说。」他沉沉的道,一个劲儿地扯着她地的肩膀,脸上的神情看不出是喜是怒。
「恭…恭迎太子爷!」喜儿的颤音顿时刺入两人之间,让他们俩猛一回神。
只见墨越言正迈步走进客栈,不再像那日身着华服锦袍,只是穿了件素色而不失温雅的袍子,见他们两人僵立在眼前,露出一如往常的温言笑容,「十九弟也在这儿?」
南镶华怔然的看向墨越言淡笑的脸,感觉肩上的力量猛地一缩,然後彻底松了开来,胸口也跟着一阵怅然若失,闷的奇怪。
「正要回去呢。」墨越朔甩甩袖子,走了过去,「太子哥可是来用膳的?」
墨越言笑着摇了摇头,带笑的眼神如秋波般润泽,「我来找人。」
闻言,喜儿偷偷觑了一眼南镶华,却见她紧咬着下唇,没开口说话的意思。
墨越朔瞥了南镶华一眼,迳自背过身去,和墨越言擦身而过,走出了客栈。
「那麽我就不打扰太子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