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经过徒弟孙辉一鸣惊人的表现,让镶华客栈连日来均受年轻女孩子空前的欢迎,火爆非常。
南镶华乐呵呵的数着手里的银子,满意的看着孙辉忙碌碌的在数桌之间转悠,心里顿时有了名师出高徒的华丽感。
「我说你这是在训练他还是利用他啊?」段其仲来了客栈里头,见了此景,似笑非笑的看着南镶华。
南镶华毫无羞耻的挑挑眉,算盘依然打的「噼啪」作响,「自然是在训练他。」
见她一点也没心虚的意思,段其仲调笑了起来,「我看照这样子下去,他不累出个病来才叫奇怪,到时候他爹如果来找你算帐,你要怎麽交代?」
「是他自己说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油海都不成问题的,我只是照着我的法子训练他而已,何错之有?」她轻笑着回道。
既然她身子正,心也正,那为何还要担心别人的指责?况且是他自己执意要跟自己拜师学艺的,既然学费都收了,那她势必得好好栽培他。
段其仲笑着摇了摇头。罢了,反正他也不是多喜欢这个孙辉,要死要活是他家的事,只要他别再像上次那样非礼镶儿便好。
「十九那家伙呢?怎麽没和你一道来?」她有些奇怪的问道,通常这两人都是一起出现的。
段其仲撇了撇唇,「他今日一早就回皇城一趟了。」
「什麽?」她有些惊讶的停了手边的动作,抬起头来看他。
之前太子哥哥曾告诉过她,十九自从暂居於此之後便没回过皇城,怎麽今日倒是突然就这麽回去了?
「听说皇上因为他太久没回去,动了怒呢。」段其仲幸灾乐祸的笑道,「所以这一早宫里便派人来接他了,估计好些天才回的来。」
「这样啊……」南镶华继续低头拨着算盘,变的有些心不在焉,果然她还是没法习惯一下子变的太过顺遂的日子。
见她的反应,段其仲本想开口说些什麽,却被突然跑来的孙辉给打了断。
「师傅,那些客人说要住店。」孙辉微喘着气,向她报告。
闻言,南镶华扬眸看向不远处的一桌姑娘。如果她没记错,她们自从孙辉来客栈里帮忙之後便天天都来光临,倒是给她添了不少赚头。於是她笑着点点头,「知道了,领她们去住房吧。」
「是。」孙辉笑的有些得意,看了段其仲一眼,然後才跑去复命。
待他走远,段其仲才开口,「你果然是在利用他。」
南镶华不怒反笑,「反正是他自己要往我手里撞喂的。我只要顾好自个儿的生意就好,其余的我才不重视。」
看她笑的一脸自得,段其仲扬了扬唇角,饶有兴味的开口,「我发现你似乎变了不少。」
「你又知道了?」南镶华朝他吐吐舌,「你我虽是自小就认识,但你也是前阵子才回来这儿的,怎会知道我以往是怎麽个样子?」
段其仲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你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这种改变可不是一天两天就看的出来。你自小个性就好强,但遇着了别屈的事都会闷在心里头,可现在却不一样了,不会再如以往那般畏缩,反而开朗了些。」
她默默的听着,不置可否的耸耸肩。
「而且,现在也比以往还要常笑。」段其仲扬了唇角,看着她,「是什麽事让你变的如此?还是说……是什麽人让你有了如此大的转变?」
南镶华看了他一眼,便把视线撇了开去,「人长大了,自然会有所成长的呗。」
她低头拨弄着算盘,心里明明知道答案,却不想去承认。
段其仲低笑着看向她,心里也清楚那背後的答案,见她不答,也没去点破。
或许……有些人的出现,真的注定改变些什麽。
***
这日,客栈刚好正值人少的时辰,孙辉难得清闲了下来,无奈夏日炎炎,没了到处乱跑的体力,只得趴在柜台边上看着南镶华忙东忙西的样子。
因着这暑气照人的天气,喜儿特地从里堂里头挑了两块西瓜片,一块递给孙辉,另一块递给自家小姐。
孙辉舔舔手里的西瓜,含糊不清的道,「你在忙些什麽呢?」
南镶华呼了一口气,把一些水果之类的礼品放进一旁的木篮子里,挥了一把热汗,那摆在面前的西瓜倒是动也没动过。
「你要去庙里拜拜?」孙辉歪着脑袋看向她,指指篮子里疑似是贡品的东西。
南镶华摇了摇头,然後开口,「我今天打算去你家拜访一趟。」
闻言,孙辉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清秀的脸庞上满是惊慌,只见他也顾不得只吃了一大口的西瓜,狂乱的挥舞着双手,「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为何不行,总得要让你爹娘知道你每天都待在我这儿吧。再说了,让我这个做师傅的见见你爹娘也是种礼数不是麽?」见他如此激烈的反对,南镶华皱了皱眉。
上回段其仲的话她难得听进去了。想想也是,要他爹真以为她是在虐待兼利用他儿子,那情况还真会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总之她也该基於礼尚往来,过去拜访一趟。一则好让孙王爷知道她是在训练他儿子来着,好让大家安个心,二则她也顺道也去看看自从爹爹不在了之後便好久没见面的孙王爷。
「才不需要这种劳什子的礼数!我去哪儿是我的事情,我爹才管不着!」孙辉扯着嗓子道,满脸慌慌然,「而且你不都收了我的赤金了麽,管那麽多干麽!」
听他这麽一吼,南镶华眼角抽了抽。她总算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这臭小子果然没告诉他爹自己成天往她这儿跑的事情,如今要被栽赃了,慌张了是吧?
「我是收了你的赤金,但我是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既然收了你的学费,自然要拜见一下你的金主才算得宜。」南镶华哼声笑了笑,「而且我也许久没见过孙王爷,拜访一下总归妥当。」
「不行就是不行!今儿个大魔王不在,那个上次揪住我衣领,骂我臭小子的那个人也不在,没人能管得了我!」孙辉清俊的脸上涨的通红,一动也不动的紧盯着她。言下之意就是如今墨越朔和段其仲都不在,谁也没法阻止他对她做出任何事情。包括挡了她去孙府的道。
南镶华额角青筋湛湛,努力克制着想掐死这臭小子的冲动。敢情他已把墨越朔和段其仲当作她的护花使者了是吧,最要命的是他居然还把她当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当她好欺负是吧!
「我现在就教教你何谓尊师重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最最不能忍的就是污辱她高不可攀的尊严。
於是她抬手赏他个爆栗,在他被敲的晕晕呼呼之际,便提着竹篮子快步走向门外喜儿早替她备好的马车。
上去之前,她回头瞥了一眼满脸写着「大事不妙」的孙辉,朝他做了个鬼脸,便让车夫一扬马鞭,疾驰而去。
马车辘辘的颠簸了一段,终是停了下来。
她朝车夫招呼了几声,便提着沉甸甸的竹篮子下了地,仰头望向因为许久没来而印象有些模糊的王府。
其实有时候她也挺同情孙辉的,被她利用不用说,还天天忙的累死累活,虽然被姑娘们爱慕的视线包围对男人来说该是一件幸福的事,但这些也值不了多少工钱,至少对她的客栈来说的话。
如今,她又要像个报马仔一样。美其名曰「告知」他爹娘,好让他们放心;说白一点,也只是去「告状」罢了。没办法,她不想做亏本生意啊。
呼了口气,她抬手用镀金门环敲了敲大门,过了一阵,才见一个侍卫模样的家伙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
「姑娘有何事?」那侍卫平板的问道。他头上的钢盔帽重重的压着他的视线,让人很难看见他的眼睛,只能盯着他的鼻子说话。
她举了举手里的竹篮子,示意她的目的,「我找孙王爷。」
闻言,那侍卫沉默了一下,复而开口,「还请姑娘见谅,孙王爷不见客。」
南镶华有些狐疑的挑挑眉,有些奇怪。在她印象里,孙王爷一向是很爱宴客的主,很少这样闭门不见客的,「这是为何?」
「姑娘就别为难咱们奴才了,孙王爷说不见客就是不见客。」
见此,她蹙起了眉,「如果我说这事关你们少主子,他见是不见?」
只见那侍卫顿了一下,良久才开口,「姑娘请稍等。」
说完,那侍卫便闪进了门内,徒留她一人在门外跺脚,想着不知道孙辉如今不知气成什麽样子了,还要多久才会追上来。
过了一会儿,眼前那扇沉重的大门被推了开来,许是许久没动这门,在推门之时,发出几声重物摩擦地板时会有的刺耳声响。
「姑娘快些进来吧。」待那门开到仅容一人能通过的宽度,那侍卫便如此催促道。
她咬咬唇角,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却只是依着他的话,快步走进许久没走过的府门。
於是南镶华就这麽随着那侍卫走入了孙王府,这偌大的王府内竟是散发着说不出的萧瑟之感,一反她对孙府既有的印象。
不是吧,难不成这府里的人都以为孙辉被人给掳走了?而且这罪魁祸首好像就是她自己呀,令堂的!
南镶华举步难安的走着,顿时觉得自己当时应该听孙辉的话,说什麽也不要来造访。都怪她一时贪生怕死才会造成如今的後果。
不安的情绪在胸口纠结在了一起,她现在啥也不想管,只想知道这死小子究竟是干了些什麽好事。
「姑娘。」那侍卫唤了她一声,拉回了她的注意力,然後推开了一处厢房的门板,示意她可以进去自投罗网了。
南镶华嘴角一抽,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绝望的听见身後那侍卫替她带上门板的声音。
她打量了一下这间厢房,和一般的王府厅堂没什麽不同。顶上的衡量挂了一幅写着「财源广进」的墨宝,简单的方形木案上积着一层浅浅的灰尘,两旁的主客软椅似乎也许久没人动过。
她咽了口唾沫,再往里走了一些,这才意识到这一切的问题出自何处。
「南…镶华?真的是你?」
一声略显沙哑的男音传了过来,夹带着惊讶之情和几许轻微的咳嗽。
南镶华下意识的朝那人看去,略略怔了怔。
一个和她印象里完全判若两人的男子正凭着几个丫鬟的搀扶缓缓从榻上坐了起来。
面庞消瘦,脸色苍白中带着暗青,几丝鬓角的发已灰白,当年俊朗的面貌已不复在。那人正露出一抹惊喜的笑朝她看来,却经不住几声跃上喉咙的咳嗽。
「孙王爷?」她立刻快步跑了过去,阻止他想起身的动作,「这回是镶华不请自来,孙王爷就别客气了吧。」
「咳咳……没想到我还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南兄的千金。」孙王爷笑着咳了几声,不过几年的光景,却已老的这般模样。
可…可这人明明是当年爹爹戏称他为「貌比潘安,智如诸葛」的男子。
她强压下心头的酸涩,挤出一抹笑,「孙王爷说这什麽话呢,王爷吉人自有天相,难不成这点小病也能击败当年的诸葛再世?」
闻言,孙王爷又笑了起来,「得,你这丫头啊,跟你娘一样爱捉弄人。」
说着,他那满是苍茫的脸上露出一脸的怀念之情。
孙王爷是当年和爹爹一起打拼过来的大商人之一,因聪慧过人而一直被爹爹当成军师看待。两人的交情非同小可,加上认识的时日也长,自然是有见过娘的。
听说,只是听说,孙王爷当时也喜欢着娘,只是当时娘选的人是爹爹。
「你和你娘可真长的越来越像了。」他又咳了几声,「还是那般花容月貌的样儿,眼里却总透着股倔强。」
她听着,却没答话。
「南兄他……近来可还好?」他似乎是鼓起勇气问出这个问题。
南镶华笑了笑,没心没肺的样子,「许是过的还不错吧。」
闻言,孙王爷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他还没回来?」
她摇了摇头。
孙王爷沉沉的叹了口气,「那人都这个年纪了,还老爱到处乱跑,像个小孩似的让人担心,也不看看咱们镶华都长的这般亭亭玉立了。」
她咯咯笑了起来,然後握住他的手心,「孙辉一直都待在镶华这儿,请王爷放心。」
看着她神彩奕奕的笑脸,孙王爷也微微笑了起来,「我知道的,那小子跑去你那儿的事情我早就有料到。」
「为何?难不成他知道王爷和我爹爹是至交好友?」
「不止如此。」他笑着摇摇头,「那孩子啊……自小就没了娘,许是想从你那儿寻点慰藉吧?」
闻此言,她猛地一震。
她从未想过那小子天天黏在自己身边的原因,明明是被利用却还是留了下来,明明累的要死要活却又不吭声半句,一听到她要将他逐出师门就露出一副惶恐的样子。而如今,他却依然想死守他想留在她身边的原因。
原来……只是想依靠她是麽?
「如今我生了这麽重的病,他娘又去的早,南兄如今也不知在何方,我看能让他好好待着的地方,也只有你那儿了吧?」孙王爷叹息的道。
她垂垂眼帘,看着比起当年明显暗沉许多的王府。
日子依旧在过,季节依旧在更替,可如今,又要添上多少人的辛酸泪?
她伸手握着孙王爷的手,紧了紧,「王爷就放心好好养病吧。作为孙辉的师傅,我会好好提拔他的。毕竟他资质过人,该教他的我还是会教,王爷就让他暂时待在我这儿吧。」
看着她宛如春光照人的笑脸,孙王爷的眼里隐隐有泪光在闪烁。
「那麽……就拜托你了。」
待南镶华走出孙王府之时,已经是好几个时辰之後的事了。
她在踏出大门前,回头又望了那王府一眼,跟送她出来的侍卫道了声谢,便大大的呼了口气,却不知那气是释然还是叹息。
「怎麽人来了也不进去打声招呼?」她朝蹲坐在门外矮阶上的孙辉说道。
孙辉双手双手环膝,见她出来,便站起身子拍拍身上的灰尘,没有言语。
「你跟着我,是想如何?」她看着他问道,想从他口中知道答案。
闻言,孙辉抬起眸子来看她,那双清明的眼里满是他年纪不该有的沉着。
他凝视着她好一会儿,才讷讷的开口,「当你徒弟。」
听到他的答案,南镶华扯出一抹颇无奈的笑意,瞥了一眼他脖口上的金锁片,迳自迈开步子走到停在一边的马车旁,见他没跟上来,皱皱眉,「你上不上来?还是你想走的回去?」
只见孙辉的脸上晃过一丝惊喜的神情,笑着说了一声「谢谢师傅」便乖乖的上了马车。
在马车驶去之前,南镶华撩帘望了那王府最後一眼,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
爹爹,如今你人虽不在此,但我会好好替你做好你没法完成的事,所以你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