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那日的晚上,南镶华完全是在一片浑浑噩噩之下度过的。
依稀记得,那晚,自从墨越朔离开了之後,她便一直呆站在花园里头,一个人仰头看着夜空里的星子出神。
等再次听见人声,她才发现自己已徒步走出了那处花园,手里依然提着那盏半明不灭的纸灯笼。
段其仲见她不对劲,忙问她出了什麽事,她却半句话也答不上来。
等段其仲安顿她进屋,坐了下来,才问了一句「十九爷呢?」
她睁着茫茫然然的眸子,只淡淡的吐了一句「走了。」便不愿再多说。
喜儿和孙辉见她这样,也忧心的可以,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在一旁乾着急。
段其仲见这样也不是办法,沉了沉面色,对他们两个开口道,「你们俩先回客栈里头吧,镶儿就先待在这里,等过几日……我再送她回去。」
喜儿虽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但想想段其仲毕竟也是小姐可以信任的人,於是便带着孙辉回客栈去了。
等一切都平静了些,已是好几日後的早晨。
屋外日头炎炎,段府的一处厢房内,雕花木窗上拉起的纱幔遮去了不少外头刺眼的光线,光晕浅浅。
段其仲只身端了些凉食走进了客房里,见南镶华早已起身,朝她温言笑道,「饿了吧?」
南镶华看向他,缓缓点了点头。
段其仲笑了起来,忙把吃的递给她,看着她明显消瘦一圈的身子,眸色有些黯淡。
南镶华搅了搅手里的凉羹,含了一口在嘴里。
「这几日睡下来,可舒服了些?」段其仲看着她道。
「恩。」她闷闷的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凉羹,有些心虚的抬眸看他,「客栈那边……还可以吧?」
他笑了起来,「还白担这心?那里有喜儿又有你徒弟孙辉,自然是好的不得了。」
见他这麽答,她也好笑的勾了勾唇,「也是。」
段其仲起身帮她取走了已用完的羹碗,然後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沉了面色道,「还好吧?」
「恩,还好。」闻言,南镶华垂下了视线,抿唇露出一抹极浅的笑,「只是我偷懒了好些天,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你那副样子也不好上工,偷懒个几天有什麽关系。」他不以为然的耸肩道。
「也不知道喜儿担心成什麽样子了。」她浮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我真不知是怎麽了,竟然会因为这点小事病成这样。」
他默然,过了一会儿才缓道,「那晚……十九爷究竟和你说了些什麽?」
见提起了那晚的事情,南镶华的脸色明显黯淡了些,却心想这会儿也不该继续瞒下去,於是开了口,「他告诉我别再见面了。」
得到了这几日下来不断猜想的答案,段其仲缓缓吐了口气,挑起了一边眉,「当真?」
南镶华笑了起来,满是苦涩的味道,「我也希望是假的。」
闻言,段其仲扯了扯唇,「难不成你……」
「我喜欢他。」她直直打断了他的话,如此说道,「虽然不愿承认,但我知道我骗不了自己。」
「看来我当真要打光棍了。」他苦笑了起来,「真不知道十九爷给你灌了什麽迷魂汤,让你从恨之入骨变成这麽迷恋他。」
她微微一笑,「罢了吧,都过去了,反正以後也不可能再见面了。」
段其仲静静看了她一阵,开口道,「如果我说可能呢?」
「什麽?」她一时没听清,眨着眼睛问道。
「如果我说,我能让你们见面,你会如何?」
她怔了怔,看了他半晌,赶紧移开视线,「什麽如不如何,他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难不成我还要……」
「南镶华。」段其仲沉沉的唤了她一声。
她抬眼看他。
「从认识十九爷至今,我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姑娘如此上心,这些日子下来,你还不明白其中的意思麽?」他看着她,目光灼灼,「虽然我不清楚他如今这麽做是为何,但我敢肯定,十九爷心里是有你的。」
南镶华张了张口,感觉眼眶一下子热了起来。
段其仲看着她,缓道,「你当真不想跟他说清楚?」
她咬了咬下唇,眼里仿佛又看到那抹极浅的笑,下意识的握紧了拳,「我……」
「啊真是的,我做什麽这样帮他啊!」段其仲突然懊恼似的低吼了一句。
南镶华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给弄的一愣,随後才拉起一抹笑,朝他凑了过去,像小时候那般讨好道,「你真能让我见见他?」
段其仲抬眸看向她,眼里掠过几丝讶异,殊不知她有多久没和自己撒娇了,不禁一扯唇角,扯出一抹莫可奈何的笑,伸手揉乱她的发,「镶儿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能说不麽?」
南镶华就这麽任由他弄乱自己的发,咯咯的笑。
「段王爷。」这日,喜儿正候在门外,见段其仲举步而来,忙躬身道。
段其仲点了点头,一袭藕色缎袍随风飘逸着,「你家小姐呢?」
「在准备了,一会儿就出来。」喜儿笑着回他。
他扬眸看向顶上湛蓝的苍穹,缓缓吐了口气。
过了一阵,南镶华终是从里头走了出来,一看到段其仲便冲他笑道,「久等了。」
段其仲怔了一下,看她一袭嫩绿色碟袖纱裙随着她的走动轻轻的摆,柔顺的黑发如今整整齐齐的盘了起来,发间还缀着喜儿和孙辉那日送她的簪子,隐隐闪着光芒,衬的她整个人都耀眼了起来。
他早知道她一打扮起来绝对是样貌过人,可这会儿却还是看的愣神了。
「师傅要去哪儿?」这厢,孙辉从里间跑了出来,清明的眸子里犹带急色。
南镶华回过身来,拍了拍他的肩,颇为语重心长的道,「你师傅我要去跟那位落跑的老板解决一下恩怨,去去就回来。」
孙辉皱起了眉,一副不同意的样子,「如果师傅是说十九爷,咱们客栈没有他还行的,徒弟可以帮你一起扛着,没必要去找他。」
南镶华露出一抹笑,甚感欣慰的样子,「师傅有你这个徒弟就放心了。可是,咱们客栈少了他没有关系,你师傅少了他就大有关系。」
闻言,孙辉的脸色不豫了起来,垂眉道,「师傅果然……」
「再不走恐怕就要来不及了。」段其仲突然插了嘴,牵起南镶华的手朝外走去。
南镶华吸了一口气,朝着喜儿和孙辉道,「抱歉,客栈就暂时交给你们了。」
「小姐不必担心。」喜儿笑着跟着走了出去,外头的烈日让她稍稍眯起了眼睛。
不知为何,她总有个预感,小姐这次去皇城,不会那麽简单就回来。
段其仲垂了垂视线,复又抬眼看向南镶华淡笑道,「果然是不该帮着他的。」
「什麽?」南镶华没听清他的低语,有些好奇的问道。
「没。」他笑着带过,没打算理会自己心里的後悔,只是牵着她上了马车。
「可能要坐半日的车程,你先小睡一下吧。」等两人坐定,段其仲朝着她说道。
南镶华点点头,感觉马车疾驰了起来,一颗心在胸口鼓噪的很,看着车帘外不断投入的光影,闭上了眼睛。
或许她一直以来……欠的就是那份坦诚的勇气吧。
过了许久,等段其仲把她摇醒之时,才发现马车已是停了下来。
经过马车一路的疾驰,终是抵达了目的地。
段其仲撩开车帘,扶着她下了马车,这才让她看清楚眼前的景象。
人来人往的大街,竟是不比宝仙镇的逊色,轿子马车满街跑,軲辘辘的辗着泥地,扬起一阵又一阵的黄沙。
仔细一瞧,这街上的人皆是衣着得体,打扮不凡之士,丝毫没有一个是衣衫普通的平民。
她怔了怔,看着满眼的人,「这里是……」
「皇城。」段其仲接了话,却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牵着她往另一处走去。
就着段其仲的手,南镶华好奇的左看右瞧,发现这儿的府邸比做生意的店铺还多,没几眼便可见两三个守门的侍卫在一处处大门前站的笔直。
「看来我到了个不得了的地方了。」她笑着喃喃道。这是怎麽着,摆明像个贵族集体住宅区。
「那是你还没看到更不得了的。」段其仲也笑着回她,看了她一眼道,「现在後悔还来得及。」
她垂了一下他的手臂,噘了噘唇,「别打击我所剩无几的勇气,我已经开始怕了。」
段其仲扯唇笑了开,没再回话,只是带着她又走了一段,来到一处较为宁静的街坊,才停了下来。
南镶华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这是一处城墙外的宫门,放眼望去,浅灰色的城墙绵延至无尽的远方,仿佛没有尽头那般的遥远。
至今,她才发觉自己的身子是抖的那样厉害。
「别怕。」段其仲握紧了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便走上前,把怀里的一块牌子秀给大门前的侍卫看。
「原来是段王爷。」那侍卫客气的笑道,很给面子的放行。或许是早已训练有素的关系,他看都没看南镶华一眼,只是将头垂的极低。
段其仲理了理衣领,带着她跨入了宫门,走了进去。
一踏入宫内的平地,南镶华便从脚尖麻至心里。
放眼望去,一览无尽的广阔空地上铺满了一块块浅灰色宫砖,上头无不刻着精致的刻纹,有的许是长期踩踏的关系,上头的花纹被磨平了不少。
炽热的日头洒了下来,让地上滚烫一片,每一步都要走的极其小心。
他们两人便这麽并肩走了前去,路上极少有人走过,顶多是一些丫鬟侍裨之类,倒是添了几分冷清和庄严。
一路望过去,尽是飞檐翘首,宫府处交错其中,用色及其华美,五色琉璃瓦在烈日底下甚是璀璨耀金,让人挪不开视线。
她看的双目颤颤,心想自己到底还是来错了地方。
「十九爷的府厅就在那儿。」段其仲朝不远处的一处朱红色的府邸指了过去,「你能自己过去麽?」
「你不能和我一起等麽?」她的声音有些抖,不安的望向他所指的那处府邸。
「总不能叫我当插花的吧。」段其仲好笑的推了推她,见她一副紧张的面色,拍了拍她的肩,「怕什麽,我记得你当初可没那麽气弱。」
「谁怕了?」她下意识的反驳他,哼声撇开头朝前走去,不忘搁下傲气的话,「你不愿陪就算了,我自己找他算账去。」
说着,她便这麽自顾自的走了过去,到了门前,却发现没有任何侍卫,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左瞧右看了一会儿,她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然後推开有些沉的门板,走了进去。
一颗心在胸口处激烈的跳动着,鼓噪的可以。
就这麽一次,本小姐就如此大费周章的主动找你一次!
她咬咬牙,在心里腹诽了一阵,好让自己提点气,却在走进主厅之前,听见几声人声,忙躲到了後头侧耳倾听。
「上次的案子,十九爷打算如何?」一声略微苍老的嗓音起了个头,问道。
一声叹息传了出来,没有任何答话,可那叹息声却熟悉的可以。
这是十九那家伙的声音,就算只是一声叹息,她也依然辨认得出来。
「不打算如何。」熟悉的语调响了起来,带着刻意的平板,无一丝起伏。
「十九爷,请恕小的无理,可若此次案子十九爷与太子爷无功而返,恐怕圣上会动怒,还请三思。」
「那你说,父皇想要如何?」这次,声音里透着明显的不耐,她知道这是他快生气时会有的语调。
「此次皇上让十九爷您和太子爷入住宝仙镇,无非是想让你们以南王爷之女为利诱,以其逼迫南王爷松口答应皇上开出的条件,如此而已。」
闻言,她汗毛直竖,耳鸣的厉害,一下子没法接受突如其来的消息。
那个人在说些什麽?怎麽会扯到爹爹?到底怎麽办回事?
「若爷说,爷不想替皇上处理这个案子,大人怎麽看?」
被称之为「大人」的老者似乎沉吟了一会儿,才道,「那麽南王爷将会在三日後问斩。」
「哐当!」一声,刺耳的声线随着瓷器落至地面而起,砸的人心惊。
墨越朔和那官员同时朝声音处看去,错愕的表情。
南镶华垂眸看着以砸开花的瓷器碎片,拍了拍裙上的灰,施施然的走上前去。
「见过十九爷,见过大人。」她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朝两人施了个礼。
「你……」墨越朔赶忙站了起来,满脸的不可置信,瞠着眼看她。
此刻的他一如往常的一袭华服,衬的他俊逸非凡,可她此刻只觉得寒心。
「小女乃是南王爷之女,敝姓南,名镶华。」她一字一句的道,硬生生的语气。
墨越朔朝她走了过去,作势要抓住她的手就要往外走,「爷有话跟你说。」
「别碰我!」不料,她却甩开他的碰触,满脸的厌恶,却也满眼的泪,「你这个骗子。」
墨越朔看着她,没有再勉强,只是深深的望着她厌恶的表情,眸色渐黯。
她从未想过,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是设计好的,也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这样傻,居然被蒙在鼓里却还一无反顾的喜欢他。
这一切……都只是自己在自欺欺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