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浴过後,趁着榆雯不在房间,我拉开抽屉拿出止痛药吞了一颗。这些日子不断控制自己少吃止痛药,但是今晚再不吃,我真的觉得自己要归西了。
我坐在书桌前擦拭头发,沉思得出神。
该怎麽说,沉思或许不是适切的字眼,可我又对於反省两个字感到厌烦。不是我倦於反省,而是这些日子来的反省,丝毫没让一切改善,充其量,就是跌宕。
我将台灯关了,批着毛巾走到阳台,感觉今天的夜色特别深。仰首望不见月亮、俯视也看不见行人,好像世界就剩我一个人,被遗弃似的。
正当我取下毛巾,准备回房将头发吹乾,视野中闯入一台黑色机车,我的视线偕同脚步停滞。眼下的骑士身影动作从容的脱下安全帽,然後手掌率性擦过头发,接着抬眸,我们四目交接。
我撩起低垂的发丝,好让自己能够在色调阴郁的夜里,看得更加清晰。只是就在确定他是谁之後,我反而感到踟蹰。
要说原因的话大概就是心虚,有种亏欠的感觉,我欠他一个解释,解释今晚的一切。这是他唯一追问过的事情,我想他不会轻易作罢的。
我不想做逃避这种不识趣的选择,都在同一间学校,被逮到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且,他也赶到那个地方,看见我、看见梁立辰。
我想除了欠他一个解释、还欠他一个道歉,关於我的落荒而逃。於是我回房将毛巾暂放到椅背上,并用贴布将脖子上的吻痕完整盖住,随意换个衣服才拎着钥匙离开房间、打算下楼。很不巧的一打开门就被榆雯逮个正着,我都忘了她还在客厅。
「这麽晚你要出门吗?」榆雯眨了眨眼,蛾眉微颦。
我先是一愣,而後赶紧故作镇定地应声,「对,要出门一下。」
当我准备越过她,又立刻被她抓了回来。
我咽口唾沫,有些不安的问道,「怎麽了?」
「本来是想关心你今天的事情,」她话锋停顿,伸手指了指我的贴布,接着续口:「不过突然觉得这块贴布看起来比较可疑,你受伤吗?」她眯起月弯弯的眼,一副就是很狐疑的样子。
回来时领子遮住,榆雯还没注意到吻痕的事情,现在没有衬衫的遮蔽倒是一览无遗了。
我知道贴布不是太自然,但是OK绷又太阳春,一看就知道是标准的欲盖弥彰,两害相权还是得取其轻,所以我选择了贴布。
「没有,我没有受伤。只不过最近雕刻比较多,颈部容易酸痛。」我将手掌覆盖在贴布上,脖子稍微左右侧动,若无其事的诉说着。
这谎言逼真得我都快认不得自己了,真不晓得这身本领是在跟佑伦学长交往时养成的、还是跟梁立辰处多了就连扯谎都能一派从容。
榆雯只是轻叹口气,「你也真是的,虽然是兴趣,但凡事都要适度。」
「知道了。」我莞尔,「还有什麽事等我回来再说吧。」
或许是被我说服,她不再多说什麽,只是挑着眉颔首,要我路上小心。我因此松了好大一口气,就算这一口气其实很短暂。
走在楼梯间,我暗忖着待会见面时的说词,难以忽略的是若有似无的紧张感正在胸臆翻腾。坦白说,我完全没料想到承轩学长会来找我,就算是关心,我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时间点,甚至直接跑到住处来。
推开大门的瞬间我的双眼不是很适应门外的色调,视线朝路灯的方向直直地看过去,我先看见熟悉的黑色机车,然後是倚在座椅侧边的承轩学长。
他也在这个片刻抬起头,偏毫不差的对视。
我捏了捏衣摆,没过多犹豫就走上前,他将原先握在手上的手机放入口袋,同样朝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学长在生气吗?」没等承轩学长开口,我近乎是没有暇思的率先问了最介意的事。
他起初沉默,并且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我,因为没有任何表情,我没办法做任何猜测或推论。
与学长对望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的眸光总是穿透力十足,只要有想隐瞒什麽事情的念头,被他盯着看就会没来由的心虚。
这简直就叫赤裸,我宁可他是直截了当的审问。
「你觉得我应该生哪件事的气?」学长轻笑,靠近我的步伐仍徐缓的行进。
我的心跳忍不住急促,不知怎麽的,肌肉特别紧绷。
当我打算启口,承轩学长又接着续道,「是刚才掉头就走这件事,」他持续靠近,「还是跟那个人独自碰面的事?」
最後那句话几乎是在我的耳畔低语,这沙哑式的耳语使我有那麽一秒钟,错当他是梁立辰。可是他们真的不同,承轩学长就是不会散发出暧昧的气息,他这麽做是基於理性的原因。
我就只能咬紧唇,哑然无声地獃望承轩学长手上的贴布,不久前才思考过的所有说词全都在转眼间灰飞烟灭,在脑海里除了一片空白以外,多余的思绪一点也不残剩。
「……对不起,我什麽都搞砸了。」我错开承轩学长的双眼,嘴里嗫嚅着。
他拢起眉,「所以,他动你?」
我不语。只要想到今晚发生过的事都还令我心惊胆颤,我真的不晓得该如何启齿这些荒腔走板的闹剧。
忽然,承轩学长的手背碰上我的唇,我诧异的抬眸,然後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埋藏在那沉稳且平静的双眼里,温柔的注视。
「你知不知道你精神紧绷的时候就会咬唇?这可是会让人轻易看穿你的。」他淡淡的诉说着,笑容很浅,浅到几乎看不见。
我愣住,一时之间不知道怎麽反应才好,不自主的又捏紧衣摆。
见状,他松手,眼中的温柔随之淡去,嘴角又是牵起一抹笑。
「如果只是被学长看穿的话,我应该可以习惯。」我看着那抹笑,想了又想才决定要这麽回答。
他挑眉,「可是要察觉这种事,我想对姓梁的钢琴社社长来说,也不是什麽难事。」
然後我再度硬生生的被堵个哑口无言。
承轩学长吁了一口气,仰首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夜风从侧边吹来,使得我跟学长的发丝都有些翻飞。
「学长来找我……是想问今天发生的事吧。」我觑着学长的侧脸,终究受不了沉默中不寻常的气压。
他真的很聪明,什麽话都不用说就可以逼得我自己开口。
「你不想说,不是吗?」他稍微拨动被风吹乱的头发,「如果你真的没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已经没事了。」我回得很迅速,即使我不明白没事的定义。
他的眸光始终落在遥远的天际,我不确定继续说下去是不是好事,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
「还生气?」抿抿唇,我确认似的询问着。
在这之後承轩学长收回目光,好一会都没应声。藏在他那看似自在轻松的面孔之中,是一贯的高深莫测,我看不出心绪,不由得忐忑起来。
直到他终於开口,那话声平稳的一字一句,都以不小的力道撞击我的心窝。
「虽然知道你在说谎,不过我不排斥当真。」学长的视线不经意扫过我脖子上的吻痕,接着攀上我同样凝睇着他的眼光,我不禁屏气凝神。
「至於生不生气……」他顿了顿,「有其他男人碰你,的确,我蛮不高兴的。」
突然间就不晓得该如何理解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