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谢谢你!我本来去敲了最接近海岸的那座风车,但风车的主人说门窗已经钉好,没办法让我进去。」
「你是运气好。」年轻人淡淡地说明,「我们两家来得晚,风雨已经大了,不然其他风车早就从外面钉上,也不会有人在台风天留在这里。」
白苓点头,她知道这回是自己一手促成的灾难:「嗯,虽然他没法开门,但听说我是上城来的飞行员,就叫我往你这里找。」
「应该是有听我说过上城的事,才要你来找我。」吴海桓紧跟着白苓开口,语音自成武断的句点。
白苓含糊应了一声,半是放弃半是无奈地把心放空,超脱小爱的事,她曾经觉得这个年轻人有让人自在的性子,然而现在的她们之间比陌生还要遥远。
她没有听到脚步声,不过感觉到木板地嘎嘎作响,旋转的齿轮後面走出一个年幼的孩子,挨近吴海桓腿边,小手巴着磨白的牛仔裤,齐眉浏海下的眼睛紧盯着白苓,
「可澜,你怎麽醒来了?」吴海桓低头,把抓着自己的小手牵起来。
「叔叔,她是谁?」小女孩怯生生地说话,眼睛还是没有移开陌生的女人。
白苓蹲下来,对孩子露出淡淡的微笑,柔声说:「可澜妹妹,我叫白苓,台风来了,可以让阿姨在这里躲雨吗?」
「白阿姨!」可澜发出短促的惊呼,随即仰头,一边拉着叔叔的手,吴海桓倾身凑近侄女,只见小女孩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麽,让年轻人脸上露出浅笑,然後把她拦腰抱起,坐在自己的臂弯。
「好啦,白阿姨很累了,你已经吃饱了就先去睡觉,明天爸爸妈妈回来再跟他们说你很乖!」虽像是在敷衍孩子的话,吴海桓依旧看着可澜的眼睛。
「怎麽了?可澜妹妹还想问什麽吗?」不自觉间,白苓已经靠近到可澜背後。
可澜睁着圆亮的眼睛回头看白苓,然後抬头迅速看了叔叔一眼,才小声开口:「白阿姨,我想看飞机……」
听到小姑娘可怜兮兮的请求,白苓不禁莞尔,扬眉瞥见吴海桓无可奈何的笑,於是伸手轻拍女孩头顶,轻快地回答:「好啊!飞机就在海面上喔!走到海角上就能看到了,不过现在风雨这麽大,等明早风雨停了,阿姨带你去摸飞机翅膀,好不好?」
孩子的眼睛随着飞行员的话越来越大,听到「好不好」便立刻大力点头。
「可澜,你要说什麽?」吴海桓把侄女的小脸转向自己,和她大眼瞪小眼。
「谢谢阿姨!」小女孩匆匆说完话,马上把脸埋进叔叔胸口。
「既然白阿姨都答应带你去看飞机,那可以睡觉了吧?」一面说着,吴海桓一面移动,白苓现在的角度可以看到在风车另一个角落,用拆开的纸箱和薄被铺了一张小巧的床,可澜被安放在床舖上,听话地阖上眼睛。
吴海桓又回到桌边,他们的视线滑过彼此,然後吴海桓端起盘子,递到白苓面前:「还没吃晚饭吧?这里只有乾的,先将就点。」
「谢谢!」白苓拣起一个米香,小心用掌心承着碎屑,卡吱卡吱咬起来,大概拿出来久了,有些受潮,不过齿间的香味还是十分过瘾。
「那个,我们家可澜……」吴海桓突然开口,白苓才想到他似乎也已经吃饱,一直默默看着自己吃东西,「如果你赶着去哪,不一定要带她去看飞机也没关系。」
赶着要去哪吗?白苓不由苦笑,她最心急的事已经赶不上了,那还有什麽要赶的呢?
「是我想带她去看的,看到孩子喜欢飞机,我也很开心!」白苓认真回答,「不过……她和海角上那座灯塔的大哥都知道我?」
吴海桓的视线垂下,声音隐没在风车吵人的机械:「总是会提到,可澜喜欢缠着我说故事,每次回家都要跟着人,她爸妈要去外省,说什麽就不肯去,才跟我留在这里。」
似乎有一点想像得到侄女央求叔叔的溺爱是什麽一个画面,白苓再次泛起微笑同时,也感觉到心口沉重。
「没事的话,休息吧!明早你也要赶回上城吧?」吴海桓从白苓手中拿走空杯,下巴一指侧梁悬下的吊床,「我哥平时午休用的,就先凑合着一晚吧!」
听到这个指示,白苓马上顺从地点头,心松了一点下来,於是回答:「不要紧,跟『白美莉』相比是帝王级了吧?你回家也小心!」
吴海桓从鼻子泄出一口气,白苓回头只见男人脸上缩紧的笑:「我把门窗钉好了,就是打算风雨过後才要走的。」
「咦?」这下白苓整个身子都转过来,「那麽你要睡哪?」
吴海桓耸肩,转身走向楼梯口,背影传来模糊的话:「桌子趴一下就好。」
「等一下!」白苓脱口叫住年轻人,同时疾步踏得木板地砰砰作响,「那麽还是你睡吊床吧!」
男人的背影没有理会,迳自踩梯子下去,一格格消失在楼梯洞时说:「来者是客,再说你还要驾飞机回,好好睡吧!」
白苓跟到楼梯口,不放弃地对方框下喊:「我已经搅扰你很多了,害你连睡觉都不能的话,我……」
「难道我连让给你一张床,都要嫌弃吗?」他猛然大吼,上仰的脸龇出白晃晃的犬牙,圆瞪的双眼映出幽红的火光。
白苓僵了,维持扶膝俯探的姿势,连个「不」字都不记得该说出来,只听楼下男人突出风啸的话:「知道你们的事後,我没有想要硬争什麽,我也知道小爱是个任谁都会喜欢的女孩子,但还是不免在心里一直问自己:『我没有一点可能性吗?』如果说你注定要接受她,为什麽,也吸引了我呢?」
急促的呼吸渐渐平静,年轻人仍然仰着拗直的脸,让白苓无法移开视线,心头只觉得像是浑身大汗蒸逸後的一丝颤抖,她与他说过所有有趣、无趣的话在耳边纷乱飞转,男人在自己面前或认真或开怀的种种表情,她一直看在眼中,却从来不曾想起的。白苓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笨到这样,一切赤裸裸在面前,而她只看到自己想看的。
白苓试图在心中描绘那个女孩的样貌,她在回头时飞扬的半长黑发,她在人前饱满的笑容在转向自己的瞬间变得含蓄,她脱下围裙後伸懒腰的动作,她要倒向自己怀中前的片刻巍颤……然而这样虚幻的温暖在风雨中似乎非常遥远,她还是看着楼下的男子,说不出也不知道应该说的话。
「晚安。」先转头的是吴海桓,转瞬就消失在白苓能见到的方框。
白苓缓缓站直,僵硬酸痛的腰杆却怎麽也挺不起来,今晚没有一个时刻像是现在这麽渴望爱云的拥抱,如同以前的每一次,只要感觉到她的柔软,就可以忘却一切迷惘,她想着小爱会不会在隘口的茶坊数算「白美莉」返航的时间,也许一边听汛声广播气象──在台风夜,茶坊的收音机一定是播着气象──一边担忧风雨中可能发生的种种。
只是,她不可能料到发生的是这样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