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莲翼院，燕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直到夜幕低垂，天空已换上了无边无际的漆黑，他才打开房门。
步出房间，最先注意到的自然是隔壁房的灯火通明。
燕几乎没有犹豫，活像是下意识的反应，等他回过神来，人已伫立於门前，稍顿了下，他也只得伸手轻敲了几下门。
在听闻紫文令自房里传来的声音後，他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
雀紫和雁青已经不在了。
燕顺着光亮处望去，紫文令几乎维持着和白天一样的姿势，桌上堆叠的奏摺似乎不减反增，可以见得身为一国之君要处理的事务真的是得挑灯苦战才做得完。
「怎麽来了？」头也没抬，紫文令淡声抛出了问句。
燕想了想，开口问道：「用过晚膳了？」
紫文令拿着毛笔的手不禁一愣——但只有一瞬间——，他微微扬起嘴角：「怎麽？现在还会关心起我的身体健康了？」
燕懒得搭理紫文令的调侃，只问：「到底吃过没？」
就小时候的印象，紫文令常常一忙起来就没日没夜的全心全意投入在工作上，真的是标准的「废寝忘食」。
「如果我说还没，你愿意陪我一起吃？」
「我会帮你送食物来。」燕答。
「那算了，不吃了。」紫文令也答得乾脆。
真是任性至极……对比早上上朝时的冷然庄严，燕顿时感到很深沉的无力感：「不吃就算了。」
紫文令忽然阖上了手中的奏摺，他站起身，踱步来到燕身前，看着他，道：「这麽晚了，你来这儿就只是为了问我吃了没？」
燕淡淡地望着他，回说：「不是你说雀紫的工作都交由我来做的吗？」
紫文令闻言漾起笑容：「我以为你会因为我叫你不用来就不来了。」
「我可不敢。」燕也笑，笑中却带了点嘲讽。
紫文令自然没有忘记燕所指为何，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燕刚开始来他身边的时候，因为不信任，紫文令使出了种种恶劣的手段想整燕，但燕却都忍下来了……
「原来你这麽会记仇。」紫文令说。
「我记着，就只是记着。」燕忽然想起了紫文彧今天对他说的话。
『我以为你会恨他，恨他的无情。』
紫文令才是那个会记仇，且还有仇必报的人吧？
燕暗自一笑，他到现在还清楚记得，当时被紫文令自背後刺了一刀……感觉伤口至今仍会隐隐作痛。
「你今天一直在翻旧帐。」察觉到燕有些低落的情绪，紫文令开始猜测，是否今天燕去了哪里，和谁说了什麽话，才会导致他陷入这个状态。
「旧地重游，在所难免。」燕给了这样的解释。
「罢了，不和你计较这些。」紫文令微微张开双手，对燕道：「替我更衣吧，我要就寝了。」
燕於是走上前，与早上的顺序相反，他一件件地为紫文令褪去，直到最後的白色里衣，燕将脱下的衣服收进柜子里，再拿出睡袍为紫文令披上。
替紫文令拍去肩上的灰尘，燕才想着大功告成准备走人，手就被紫文令抓住，反手一拉把人给揽进怀里。
「陛下现在还是喜欢玩这套啊？」
被锁在怀里的燕知道自己没法挣脱，於是改用言语攻击紫文令。
「这套吗？」紫文令低声笑了笑：「我只喜欢对你来这套。」
少来了。燕在心里吐槽。
「今天陛下应该够操劳了吧？」明显的赶人之意，燕现在只想快快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说过了，以後就让我替你更衣吧。」紫文令虽然语气轻松，但很明显不是在开玩笑，燕听得出来，他是认真的。
但——不该是这样的吧。
「我不过是你的下属，不需要接受这样的礼遇。」燕垂眸，如是说。
「我从来没把你当下属看待。」紫文令把话说得很明白，但燕一直不愿将这些听进心里，宁可装糊涂，装做自己什麽也不懂。
他没有回应。
紫文令也并非心急之人，他於是松开手，改牵起燕的手，来到了床边：「既然你不想更衣的话，那就直接睡下了吧。」
「什麽？」对於紫文令如此跳跃式的思考，燕一时没有跟上。
「就寝啊。」紫文令将燕推到床上，燕还是一整个摸不着头绪。
「你把我推来这干嘛？」
「就寝啊。」紫文令还是这句话，语末附赠一抹和煦的笑容。
令人不由得毛骨悚然了起来。
「你要我陪你一起睡？两个人挤一张床？」
没回应燕的话，紫文令走到桌前将烛火吹熄後，才漫步到了床边。
「不然呢？」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燕只听见紫文令的声音低沉响起，其实很动听，但他无福消受。
既然改变不了这个状况了，燕也只得乖乖躺好，盖上棉被，转过身背对紫文令，阖眼想快快坠入梦乡。
「燕。」
燕闭着眼睛，懒懒地应了声：「嗯？」
迟迟等不到紫文令的下文，燕才想人是不是睡着了，岂料，紫文令一个翻身，从背後紧紧拥住他。
真是够了……燕努力想忍耐，却发现他无法。
「敢问陛下这样叫我怎麽睡好？」
紫文令却牛头不对马嘴：「你现在怎麽这麽爱唤我陛下？」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人讲话？」
燕的话变多了，也越来越生动，害得紫文令直想逗他：「你以前还主动要我抱你呢，你都忘了。」
燕瞬间噤声。
他没有忘，只是不愿意想起。
那次因为接获娘亲逝世的消息，让燕的世界彻底地崩毁了。
这样想来，在这世上，他唯一在乎的人，已经不在了……
紫文令见伤心欲绝的他犹如行屍走肉，夜晚便提出了一起就寝的建议。当时他根本什麽也无法思考，只依稀记得紫文令那整晚紧紧抱着他，还不断在他耳边说：「一切都会没事的，没事的……」
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燕对紫文令产生了一点信赖。
「这十三年来……皇宫的生活，你过得快乐吗？」
沉默了好半晌，燕忽然开口问道。
「为什麽这麽问？」紫文令沉声笑问。
「……没事。」
燕是羡慕莫尘的。
莫尘一直都知道自己该做什麽，该为了什麽而前进。
——为了斩断过去，为了守护心爱的人。
燕很聪明，不错，人人都说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他却从来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麽。更正确来说，他以为他知道，但事实则不然。
燕没有任何动力去努力。
经营鴌烟楼，只是为了谋生；甚至收留晌、魑魅，都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他觉得自己其实和魑魅很相似——疯疯癫癫活在这世上，没有任何的目标，只是浑浑噩噩地过着每一天。
他认为，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心早就死了。
『但你还是选择了原谅，甚至最後，再度回到了他身边。』
原谅吗？他只是觉得无所谓罢了……
再次缓缓闭上眼，然而，燕知道，今夜他已无法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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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极的燕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