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凝望浮光的季節-春雪 — 09-我們是兩部悲傷的電影,卻唱同一首主題曲

正文 凝望浮光的季節-春雪 — 09-我們是兩部悲傷的電影,卻唱同一首主題曲

09

「原来我们有这麽疏远吗?几年不见,都回到台湾,还在我底下的公司做事了,却连一通电话也不打给我?就算要避嫌,也不需要避成这样吧?」

「你不觉得我们身分真的很悬殊吗?也不觉得我们的来往,是一种超乎现实常理的事情吗?」

「总统都可以有民间友人了,而我不过是个做生意的,多认识一点朋友有什麽好奇怪的?看不出来你是个想法这麽老派的人。」颜真旭嗤之以鼻,他对骆子贞说:「观念新一点,生意才做得大,钱才赚得多,事业也才做得久,好吗?」

「这句话你留着,等教育训练时,再去跟员工们说吧。」骆子贞笑着,但随即想到,自己不就是他的员工之一?

打从接受丁舜昇邀约,回台任职的那天起,一直待到今天,她一次也没联络过颜真旭,不但电话没拨,甚至连电子邮件都没发,反正自己要应对的顶头上司是姓丁的,现阶段也轮不到她到总公司去跟大老板汇报,自然可以乐得只当一根小螺丝钉,而且骆子贞平常小心注意,她有十足的把握,不让丁舜昇察觉自己的属下,还曾是大老板的忘年之交。

「但是我有点疑惑,」一边聊着,骆子贞忍不住问:「你怎麽知道我回来了?难道丁总告诉过你,他换了个姓骆的行销主管吗?」

「我要知道你的下落,还需要靠老丁吗?」颜真旭一笑,「自然有的是别人来给我通风报信,对吧?」

「不是丁总,不然还能有谁?」骆子贞疑惑,而颜真旭始终保持微笑,右手腕却甩了几下,手掌翻动间,做了一个怪动作,但骆子贞却看出来了,那是弹吉他的意思。

她没好气地说:「原来鲤鱼不但会跳出水面来讲人话,而且还是个大嘴巴,这种大嘴鲤鱼应该是突变种的怪物吧?」

「大嘴巴有时候也未必是坏事,起码他让我有机会坐在这里跟你吃饭。」颜真旭淡然一笑,说:「我们集团里有很多公司,空缺不少,而你的专长本来不是国际金融吗,怎麽哪里不去,却跑到『蝉屋』去当行销了?」

「也许是一种纪念吧。」骆子贞也笑了。

面对一个绝顶聪明的人,有些话不必说透,这是骆子贞很了解的道理,只有对李于晴之类的笨蛋,才需要把话交代得钜细靡遗,但眼前的这位可是颜真旭,人家何等聪明,光是这麽简单的一句,对方就心领神会,露出莞尔微笑了。

「对了,今天约你碰面,是因为有一件事想告诉你。」想到什麽似的,颜真旭说。

「正好,今天让你约碰面,也是因为有事想徵求你。」骆子贞点头,又说:「而我猜我们彼此各自的事,或许也有一点程度的关系。」

他是基於单纯的故人之心,想约一个老朋友碰面,顺便告知喜讯的,而当骆子贞在公司里接到电话,听对方自报名字时,除了错愕之外,当下也想到了一件事。「蝉屋」是颜真旭一手挽救回来的,这里藏着一位上市公司总裁对亡故妻子的思念,但这份思念能不能转化为一种品牌故事塑造的题材,总裁却没点头答应,而且他眼看着就要再婚,在这节骨眼上,这个题材还好不好拿出来操作,骆子贞没有把握。

「听起来像是不错的点子,很好呀,为什麽要犹豫呢?」听完骆子贞的想法,颜真旭点头说:「本来我就希望『蝉屋』可以带给消费者一种温馨的、像是家的感觉,在这里用餐,应该是一种轻松而无负担的心情,除了对食物的感受,更重要的是心灵的平静。你这点子还不错,但不要刻意朝悲伤的部份去着墨,需要被强调的,只是那份家人一起吃饭的温馨感就好,毕竟大家来这里吃饭嘛,还是要轻松点。」

「但我们这位未来的老板娘不会介意吧?」骆子贞打趣地说。

「知道吗,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告诉我未婚妻,已经过世的前妻,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即使我现在再怎麽爱她,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看着骆子贞面露疑惑,颜真旭解释说:「因为有过从前的人生,我们才有现在的自己,不是吗?既然谁也不能否认或抹煞曾经有过的经历,那你又何必勉强自己视而不见,甚至刻意回避呢?常常记得那些,并不会让你显得哪里懦弱,反倒是提醒自己,可以更珍惜现在,别等到真的彻底失去了,才後悔莫及。」

听着这些话,骆子贞不自觉地微微点头。

「别像个小学生一样,光会点头而已啊。」颜真旭忍不住笑了出来。

「等一下,我觉得你这似乎话中有话,是吗?」猛然惊觉,骆子贞抬头。

「当然是。」毫不避讳,颜真旭点头,「我果然是个优秀的老师,你的确是个聪明的学生。」

话匣子大抵上就是这麽开启的,骆子贞告诉这位好久不见的忘年之交,关於那段故事的前因後果,也特别说了,就算再一次把所有闺密好友们都找回来了,大家又重新住到同一个屋檐下了,却也不表示每个人就都能够再回到那个轻狂而天真的幻梦中,人都是会长大的,这时的骆子贞,不再是那个大学校园里叱吒风云的资优生,她现在是「蝉屋」这家连锁餐厅的行销小组长;李于晴当然也不再是以前那个怀里抱着吉他,迷倒芸芸众生的白马王子了,他只是个卖指甲油的业务员,他们的故事,套句五月天的歌词,已经从一首美丽的歌曲,变成两部悲伤的电影。

「这两部电影不但都已经下档了,而且没有授权发行影片,跑去亚艺影音也租不到。当然了,也没有再拍续集的可能性,因为女主角嫌片酬过低、男主角太蠢,拒绝再度担纲演出。」骆子贞摊手说:「这样解释得够清楚了吗?」

那当下,颜真旭整个笑了出来,还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不过他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倒是餐厅玄关处走进来一个男人,他大约三十岁上下,穿着很正式,也梳着好看的发型,一脸乾净的模样,活像是刚拍完男性洗面乳广告似的,焕发着吸引人的光彩,眉宇间似乎还跟颜真旭有几分神似。他略弯下腰,在颜真旭耳边说了几句话,像是报告什麽事情的进度,後者点点头,却问他有没有带名片。

「名片?」那男人有点错愕,但还是从西装上衣的内袋中,掏出一个映着金属银光的名片盒,取出其中一张。

「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这位是我外甥。」颜真旭把名片直接递给骆子贞,跟着要这年轻人一起入座,再转头对骆子贞说:「江承谅,做业务的。」

「你好,我听舅舅谈过几次,关於骆小姐的才华,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一个简单的寒暄来得不偏不倚,就抓在颜真旭的介绍词结束之际。江承谅客气招呼,接着半点生疏也没有,他坦率而自然地微笑开口,浑身上下散发的,果然都是业务人员不怕生的特质,他问:「听说骆小姐之前擅长的领域,是在国际金融与财经分析方面,能具备这麽宏观的财经视野,按理说,业务工作应该是你最佳的选择才对,怎麽会半路出家,走上行销这条不归路呢,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靠着你本来的专业,不是可以帮公司创造更高的产值吗?把这麽优越的聪明才智,投放到行销工作上,实在是太浪费了吧?」

看着名片,知道江承谅任职的地方,是颜真旭旗下另一个企业的业务部门,职衔是副理,他们生产的是一向标榜高价位的科技家电产业,不过该公司最近销售成绩大幅下滑,骆子贞还记得前几天在产业新闻上曾经看到,那公司被几家同业围剿,闹得灰头土脸。

她「哦」了一声,放下手里那张薄纸,同样也带着笑,说:「国际金融跟行销之间,最大的不同,我想应该在於目的与意义吧。」

「愿闻其详。」脸上带着微笑,江承谅好整以暇的姿态,活像是他舅舅的翻版,端起服务生送上来的水杯,却挥手拒绝了菜单的叨扰,他专注地看着眼前这女孩。

「国际金融或财经分析的视野,目的就如江先生所说,是一个大公司的业务人员都应该具备的,有好的财经洞悉能力,才能预知经济走势,也才能为企业创造更高的企业产值,讲白点,也就是赚更多钱;但行销的目的,却是在找出企业的精神价值,透过价值的确立,开发更多不同的经营内容,让企业除了赚钱,也更具有精神面上的丰富,同时带给消费者更高的满足感。

换个角度,讲得更简单点,业务卖的是纯粹的商品;而行销负责的,就是让商品变得更值钱,也更好卖一点。虽然我们各自所从事的工作性质有些不同,但业务也是一条不归路,江先生您应该不至於不明白吧?」

她特意强调了「不归路」三个字,逗得颜真旭笑了出来。

「你确定消费者踏进『蝉屋』,除了吃顿饭之外,他们会想要体会更多,关於你认为的那些精神价值?开餐厅嘛,东西好不好吃才是唯一的关键吧?」刻意摆出轻蔑的态度,江承谅的挑战意味浓厚。

而骆子贞不为所动,她只是淡淡一笑,说:「江先生还没结婚吧?那麽你认为,一个女人在择偶的评断标准上,除了因为对方身体健康,具备良好的繁殖能力,以及优质的工作本领,可以赚钱养家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理由?」

「因为爱?」江承谅问。

「你说呢?」骆子贞的背部轻轻靠回椅背上,她微笑着说:「你以为消费者买了贵公司的电视之後,真的只因为电视画质清晰,就决定再买一台你们生产的吸尘器吗?真这样的话,那还要行销部门干嘛?别开玩笑了好吗?」

几句话让江承谅陷入痴迷,他像是想到什麽似地,但脑袋还没整理出线索来,旁边却传来颜真旭的笑声,他拍拍外甥的肩膀,笑着说:「本席判定,今晚骆小姐获胜,罚你买单,谢谢。」

-待续-

顾客买的是品牌价值,而女人嫁给了「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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