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染蘅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到码头时,常离已好整以暇的在船头候着了。
他一见韦染蘅就大笑出声,「瞧瞧这脸色真青,染蘅丫头,你中毒了?」
「毒你娘!」
当然这话韦染蘅是含在嘴里的,没敢真说出来,只是懒懒的朝他一抬眼皮子,嘴唇动了动,还没发出声来就闭上了。
知她真的郁卒了,常离闷笑了好一阵,才刚要继续调侃,就教韦是问抬手止下。
韦是问轻拍她佝偻背部,「去歇着,船要开了。」
「喔。」她有气无力的应声,小嘴噘得高高的,拖着沈重的步伐走了。
只是常离仍坏心的在她背後杨高了声,风凉补刀,「看来真的是晕怕了,还得十三天呢!真可怜。」见她膝头软了下,复蹒跚前行,让韦是问不苟同的低唤,「常兄!」
他嗓音太沈,让常离举起了手示意投降,但笑不语。
他这无赖模样让韦是问实在不知如何是好,索性转而提起正事,「常兄,你我所料不错,今日共雨回程确实遭到土匪袭击⋯」
为了安全起见,他和常离商议过後决定改走水路,另外则派共雨驾车循来路回去,就是怕有什麽万一,事实也确实如他们所猜,马车在路上遭到一群流民打劫,经过好一番缠斗才勉强脱身。
依据共雨的回报,对方是下了狠手要置人於死,要不是他们不在车内,他、常离、韦染蘅三人皆不会武功,现下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此行带着的人虽不多,但身手皆不弱,流民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能有如此战力⋯他不信。
再说了,近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哪来这麽多流民?摆明了不过是寻了个容易脱责的方法罢了。
「是吗⋯」常离略略沈吟,「那韦兄弟你打算怎麽做?闷不吭声的吞了,或是大肆炒作一番?」
「不吞。」韦是问淡声否定,「他们若认了我是纨絝子弟,软弱怕事便罢,怕引得他们疑心更盛才是麻烦。」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们一再试探,不就是怕他当那暗箭?若他真毫无动静,那才真让他们起疑窦。
但既是是他们逼他做明枪,就别怪被他扎得鲜血淋漓。
他略垂的眼眸浓黑,「他们以为流人行迹不定而难以追查,肯定能推得一乾二净,却不知这是弃帅保卒了。」
「弃帅保卒⋯」常离是聪明人,怎麽会不明白他言下之意。
那些人算盘打得精,不想让他们有任何蛛丝马迹可循,却不知道这是给自己惹了麻烦上身。
流人难追,责任却易究。
韦氏势力极大,尤以韦是问一脉为最,自家儿子受流民所袭,韦载为子出气是再合情合理不过了,届时他振臂疾呼,这事想善了都难。
这太平盛世哪来的流人?
这一追查下来,轻是治县不力,让流民聚众滋事;重则论隐匿实情不报,欺君罔上;再严重一点⋯说不定就是私养兵力,图谋不轨了。
这帽子一扣下去,东部几县的县官肯定得经过一场大风吹,连知府顶上的那顶乌纱帽都不知保不保的下来。
再往上⋯会是谁呢?
此事是星星之火,也许还不足以燎原,却是能观清朝中局势,究竟这些事涉及多高的层级,届时应该可以一窥端倪。
常离可以想见朝廷将来波涛汹涌的局势,眯着眼笑得很快活,「韦兄弟,你这回是真动了怒啊?」
他真动怒了吗?韦是问默了下来。
或许吧⋯⋯光想到要不是他选了水路,现下还不知是何等惨况,他心情确实不快。
最让人不快的是还累得韦染蘅如此狼狈。
韦是问抿唇,却避开了这话题,「东部几县丢失孩童的县官,甚至是知府都是外戚一派的人,换了也好,免得为虎作伥。」
他已锁定残童骗乞一事是外戚人马,只是还查不到韦染蘅所遇之事和他们有什麽关联,不管如何,先除了便是,待他们失去了官势,要追起来也容易得多。
要把这事闹大不难,官职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拉下了外戚的人马,寒门和旧臣两派就能瓜分这地盘,东部一带偏僻,可也还算的上是块肥肉,谁不争着落井下石?
这不就是官场?势利至极。
韦是问深深吸了一口气,忽视心底挥之不去的厌恶,简要和常离商量起办法来。
待拟定了对策,已不知是多久过後,船夫虽是他的手下,却也不敢贸然接近,只得几度遥遥打着手势请示他是否开船,皆被他摇头否定,一直到他俩商讨完毕,他盘算着韦染蘅应已睡去,复示意船夫解缆。
船只缓缓驶离岸边时,韦是问注意到常离依旧倚着船头,一目不瞬的望着剪烛县方向,凤眸不若平时微勾,反倒像被什麽给挂住了,略略下垂。
那表情,叫做伤怀吗?
他不甚确定,就他的认知里,常离该是玩世不恭的人,什麽都没放在心上,如此凉薄的性子⋯会有这样的情绪?
他默了默,实在不擅长安慰人,只能道,「常兄,天散无不散的筵席。」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话让常离哈哈大笑,「韦兄弟,你说的是。这筵席我嚐了十次、百次,却还是习惯不了啊!」
常离话意太深,而他从来不是去细究人家隐私的人,故而韦是问只是沈默。
常离又扬眸望了渐小的渡头一眼,搭上韦是问的肩,夸大叹息,「韦兄弟,你真不是个会安慰别人的人。」
看在心中那一点愧疚的份上,韦是问忍耐着没把他的手拨开,谁知常离却是得寸进尺,手一勾,凑近他耳畔吹气,「韦兄弟,你不用担心我,我好得很。你现下该烦恼的是我的玩具又只剩染蘅丫头了,你可得好生护好她,别叫我玩死了。」
这话韦是问脸一抽,再不吭声。
沈默是金⋯这亘古不变的真理,对常离来说尤其适用啊,他怎麽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