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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我们一起踏着单车上山,山路的两旁尽都是树,月光洒向树顶,石屎地上落下了孔雀石板那样的暗淡光芒。我俩并排驶过时,在地上拉出了长长的更深更黑的影。
「甚麽事了?」她一边踩、一边问。
当夜我们一起经过的那一座山,与其说山,其实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山丘。低头有一小格一小格亮着光芒的窗,马路映着路灯的淡黄色光。有很多幢矮楼,一整片的平铺了山脚以下。其中几幢离这一座山特别的近,某天台上有个晾衫的妇人,她拿起被铺一扬,挂到了晾衫绳上。然後风停了,一切都静息。
「没,没要事,」我摇摇头,「继续走吧。」
我们慢慢转入另一条上山的路。左边有道泥砖砌成的墙,路大约只有两三个大叔腰围的阔度,如果跨出右边的栏杆便要掉落山坡,那里很斜,而且种满了树,比刚才浓密,透不进一点光,阴森恐怖。我们在栏杆面前停下。距离山顶尚有一半路途。
「还要走下去吗?」她问,看着山下的街景。由光画成的粗线织成「井」字,那应该是马路了。几天前刮过一场大风,有棵树倒下来了,我们头顶空洞一片,在那里仰起头可以直接望得见天,「虽然有点可惜,但可以走到这里已经很幸福了。」
「你指…」我问。
她望向我,微笑着,转头看回前方。她的手脚都很纤瘦,但仍不至於轻轻一碰便要碎掉的程度,牵着她时还很实在。在月光下她只剩低一半,其余一半陷入了影子里面。突然有阵微风,树窸窸窣窣的摇,她用手挡在眼前,微微低头,我们都宁默地等了很久,她才开口说话。
「就说上山顶看月光啊,没有其他。」她说。
「白痴,哪有人会为了一个月光走那麽久。」我苦笑着。
「不好吗?」她瞪着我,「不满意喔?」
「不是,」我搔搔後颈,心里想,这算甚麽女人,就说说笑嘛。最後我还是低声下气的解释,「只是觉得有趣。」
「很累啊,算吧,不要再走下去了。」她呼了口气,仰起头,月光在头顶上,大又圆的,照到四周都变成深夜的银白色。「真的,可以走到这里已经很幸福了。」
「再走下去便要下雨。」她说。
「啊…」我哑住了,当时一句反驳的说话也想不出来。我断然不是非上到山顶不可的人,「那回去吧。」
「嗯。」
那时我完全无法理解怎麽她突然就说起下雨,可能是无话可说的关系,也可能看得见下雨的先兆,又抑或所谓的雨是形而上的而有着更深层的意义。总之,结果是我们回程的时候,一上车,天便真的下起雨来。这是我回港之前的最後一晚,亦从那天起计,我没再见过她了。